荧然录江一碗 著

陆澜复和遥奚安赶到花园的时候，场面十分宏大。

新郎家一伙人，新娘家一伙人，还有一伙看热闹的，一片杂乱。

李大少爷跪在地上，脸上一边一个通红的巴掌印，阿柔姑娘站在离他不远处，低着头嘤嘤嘤哭个不停。

“这个姑娘就是这点好。”遥奚安看了她一眼，随口夸道。

“哪点？”

遥奚安屈指敲了敲自己脑袋，“脑子一根筋，我跟你打赌她现在还没觉得咱俩有什么问题呢。不过……”她想到什么，忽然顿了一下，脸上扬起奇怪的笑容，“这倒是件好事啊。”

“嗯？”

遥奚安眼睛盯着李大少爷，一面攀到陆澜复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陆澜复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遥奚安手从人肩头放下来的时候，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她心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主意，陆澜复是怎么都能明白的呢。

两人因势利导，紧盯着场面，在新娘家那边一个妇人说到了要紧处，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扑上去捶打李大少爷的时候，陆澜复挤在冲上去拉架的人群里，替李大少爷挡了一下，趁机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随后立刻抽身出来。

同一时刻，遥奚安也趁着没人看着自己这边，走到阿柔身后，轻轻地拽了她衣袖一下：“再看下去李大少爷就要被人打死了呀。”

阿柔哭着回过头来：“是你！”又继续嘤嘤嘤道，“那我能怎么办呀？”

遥奚安一脸的善解人意，“他们无非是想让你们承认错误罢了，那你们就承认错误呀。你瞧瞧李大少爷那副可怜样子，可都是为了你啊，你就不能为他也牺牲一下吗？”

“我，我能的！我什么都能为李郎做，可是……可是我要做什么呢？”

遥奚安弯起眼睛来，往旁边假山一指，“你往上一撞，他们自然不能再揪着李大少爷不放了。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子，力道不大，轻轻一撞，要不了命的，顶多破一点油皮。到时候，李大少爷更念你的情意呢。”

她说话很能引诱人，那阿柔又是个实心眼的，看看山又看看李大少爷，眼圈又一红，也不多说什么，扔了手帕就冲假山撞了上去。

遥奚安瞧她那速度，确实也撞不坏，就放心地吊着嗓子高喊了一句：“快来人啊！阿柔姑娘要自杀啊！”

这一句话喊出来，围在李大少爷那边的人都住手了，哄的一声散了大半，看热闹的那群也不敢看了，赶忙去救人。李大少爷刚得了陆澜复的一句话，此刻反而往他爹身上一撞，抱着他爹大腿号丧似的大喊了一句：“爹啊！你就成全了儿子吧！难不成也要儿子一头撞死在这里吗！”

这场面本就乱，再让李大少爷这么一闹，李老爷差一点一口气上不来梗过去。

遥奚安已趁着人不知鬼不觉绕到了他身后，此刻便装着一个站立不稳，轻轻往那边一靠，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从人腰间拿出了一个木盒。两指一转，便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袖口。

东西到手，她对陆澜复眨了下眼睛，陆澜复心领神会，也不用同她汇合，转身走了。

两人从头到尾都没商量过在哪里见，但是等陆澜复回到旅馆房间，就见遥奚安已经坐在了桌边。

桌上放的是一盏黄色铜质油灯，模样寻常，只是比普通的油灯要小，怪不得能被李老爷藏在身上。

遥奚安撑着下巴认真地研究油灯，听到陆澜复进屋了，也只是摆了摆手，意思了一下。

倒是陆澜复，从箱子里翻出一瓶药粉，坐到她对面：“过来，给你包扎伤口。”

遥奚安一愣，不知想到什么，难得没跟人顶嘴，乖乖坐人旁边，把外套一脱。

一下子两条嫩白胳膊都露在了外面，还是陆澜复先在意，皱眉看她：“你能不能注意点儿。”

遥奚安一时没懂：“我注意什么？”她还怪委屈的，自己这么乖，他竟然还说自己。

陆澜复摇了摇头，实感孺子不可教，但一看到伤口，一时再说不出教导她的话来。

密密麻麻的小的划痕还有大片磕碰出的淤青不论，胳膊上有两处伤口，是被尖锐的东西贯穿后又撕裂，看着十分骇人。

遥奚安自己也愣了一下，按理说那银针并不大，纵然穿透了，留下的应该也是两个小的口子，可如今一看，竟有小半个指肚大小，不知那针上有什么，竟是溃烂了。后来自己用力不加收敛，以至于伤情进一步加剧。

于是她先自己哎呦了一声。

“现在知道疼了？”陆澜复起身用清水给她擦拭伤口，等干了再她敷药。

遥奚安疼的眉心一抽一抽的，嘴上仍旧硬气得很：“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疼！”

陆澜复想问她，既然知道疼，怎么不去敷药包扎，怎么不跟人说一声。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他手指灵活，动作轻且快，很快给人包扎好。

遥奚安啧了一声：“你包扎伤口这么熟练，可真有意思。”

可真是吃完饭就骂厨子，包扎完就不认人。

陆澜复懒得跟她计较，从自己衣服里挑了一件给她披上。

遥奚安舒舒服服地往椅子里一趟，叠着腿把两只脚翘在桌上：“这油灯上雕着夜明。”

“夜明？”

“嗯。古有记载，南海巨妖，双眼散发强光，使黑夜变成白天。不过其他的……我也看不太懂。但愿能那老头儿看的那么严实的，是个好东西吧。”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今天下午去仙河渡口，如果顺利的话明晚能到。从那里租用船只和船员，再过一天，就可以启程。”

陆澜复没有听说过仙河渡口，问道：“为什么不能直接从这里走。”

遥奚安坐起来，掏出一张地图，平铺好指给他看：“你看，我们在这里，云水逢在这里。”

这张地图与普通的地图不同，是用有颜色的颜料画的，大陆是绿色的，海是深蓝色的。

一个一个漂浮的岛屿，上面标注着名字。

而遥奚安细长手指指出的云水逢，那里只写了两个字：

死地。

“死地……”陆澜复轻声念道。

而在云水逢与南淮城之间，深蓝的海面上有一块地方被用浓重的黑色涂了出来。

“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们要绕道的原地，这个地方被称作是归墟。”

归墟，传说为海中无底之谷，谓众水汇聚之处。《汤问》中记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归墟……这是神话中的东西吧？”

“神话……难道是完全虚构的东西吗？不尽然吧。”遥奚安微微坐直了，指尖点着桌面，“我们知道渤海之东无数万里有五座仙山，分别是：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每座山都很高大，下周围三万里，山顶平地九千里。山与山之间，相距七万里，山上住的神仙很多，金神兽不其数，但是这些山却漂浮在大海上，没有根基，仙人们担心它们飘走，就给天帝说了这件事，天帝令禺强解决，禺强找了十五只大神龟，将它们分为三班，驮起了五座仙山，每六万年轮换一次，五座大山就此稳定下来。你听过龙伯之国吧，此国生人天生巨大，抬脚跨步几步间就到了东海边，投下钓钩一下子钓起了六只神龟，他将这六只神龟背回龙伯之国，灼烧其龟甲来占卜凶吉。没有神龟托起，岱舆和员峤这两座山就漂流到了北极，沉没在了大海里。”

仙山沉没，数百仙人因之而亡，天帝震怒，缩小龙伯之国版图，缩小其人身材。

遥奚安讲到这里，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五座仙山的位置就在归墟的边沿上。”

“陆澜复，你不觉得有些事情，太过巧合了吗。”她垂下眼睛，声音渐渐低下去，“相传自亘古始，就有一个地方叫做死人之国，那里没有太阳，永远是夜晚，冰冷多雾，只有亡者才能到达。”

“而死亡之国的边界……就是冥河。”

陆澜复心头一震。

死亡之国，冥河。

云水逢，归墟。

何其相像。

陆澜复第一次生了后悔的心，不是为了自己，而是隐约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将遥奚安带入了某种极其危险的境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