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学医以来,她所见世间疾苦,无法计量。她所熬过的尝过的药,也无法计量。
每当听过一段心酸故事,看着一个人死去,或喝下一碗浓黑的苦药,她都要吃点甜食,才能使心情重新放晴。
渐渐的,她养成了在身上带糖或蜜枣的习惯。
后来,她也会把糖和蜜枣分享给病人,每当看到他们苦后尝甜的笑脸时,她也会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愿天下人药到病除,苦尽甘来,这是她作为历史长河中,拥有短暂一生的一名医者,最真切的愿望。
世苦,药苦,所以爱甜。想不到,这句话竟然会从唐沂封口中听到。
一个玩权弄谋的狠毒之人,真能体会到她这个医者的心情?
不,他只是临时想起了这句,所以拿来应景顶上而已。
说不定他心里此时,正在想说了这句话的她。
并以胜利者的姿态,觉得无比痛快。
“说来奇怪。”唐沂封的瞳孔里映着洛杞的脸庞。“不知为何,见了你,竟如见了一位故人。”
换了平时,换了别人,今天他对洛杞说过的这些话,是绝说不出的。
洛杞讶然。故人?
呸!是旧敌!
她魂附洛杞身上,按理唐沂封是绝不可能发现端倪的。
她和唐沂封又不熟!
不过这倒提醒了她,她确实更应该表现得像一个普通民女。
民女当如何?对,地位低下,言行谦卑。
洛杞努力扯起笑容:“侯爷,既然……您觉得舒服了些,那我们继续讨论病情,可好?”她不自觉的瞥了一眼唐沂封的小腹。
虽然清者自清,她只是在诊疗,但,那脓包长的位置,确实颇有些尴尬。
再长下去一点,若是划刀放脓,唐沂封会不会直接废了?
放下杯子,唐沂封轻恩一声。
他神态微微的含着些苍凉,仿佛与那故人的记忆,在一瞬间占据了他脑海,又在一瞬间全部消散。
洛杞道:“侯爷现在的病到底恶化到了一个什么程度,我不敢断言。我须得先看了病患记录册,了解清楚了这种病的所有症状和时间脉络,才能初步判定。”
洛杞戴上面巾,拿出刀子。“在外面时,我曾替一位病患开刀放脓,他既未出现不适,身体也轻盈了很多。按照常理来说,这脓包确实该放。侯爷,您看您方不方便把衣裳撩一下?”
“你要开刀?”唐沂封挑眉。
“是的。”洛杞坚定的点点头。
“就这样?”唐沂封指了指洛杞手中的刀。“没有麻沸散?”
“侯爷,麻沸散向来是用得最快的药材。现在京城药材如此紧缺,麻沸散肯定早就用完了。您,要不忍一忍?”那少年都能忍,这经历了无数战役的唐沂封,不至于忍不了吧。
唐沂封从洛杞的神情中读出了一丝鄙夷,好像在说,若他忍不了,那就不是男人。
“龙衡!”他死死盯着洛杞,叫着护卫的名字。
洛杞被他忽的这么一下,震得耳膜都颤了颤。
龙衡快速进了来,躬身听候吩咐。“去拿麻沸散来。”唐沂封道。
洛杞咬唇,这堂堂信侯,还真忍不了?
“你有意见?”唐沂封如预料中那样,成功捕捉到了洛杞的神态变化。
这妮子还真是胆大包天。
“不敢。”洛杞拿面巾擦拭着刀具:“我等侯爷的麻沸散。”
不敢?唐沂封没觉得她真有什么不敢的。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龙衡空手而归。
不仅现成的麻沸散没了,连可以制成麻沸散的曼陀罗也早没了。
洛杞晃了晃手中的刀,破空之声飒飒作响。“花椒可以降低点疼痛,侯爷要不,将就点?”
龙衡补刀:“花椒……也没了。”
洛杞突然觉得有些畅快。
唐沂封深吸口气,无奈道:“……动手吧。”
撩开衣裳,唐沂封靠在墙上,微微后仰。
洛杞拿着刀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虽然气氛很紧张,但龙衡不厚道的在心里笑了。
为什么这看起来,像是医术高明的医女,要给孕妇剖腹生子?
之前他就劝过侯爷开刀放脓,但侯爷不肯。因为若是开了刀,除非用麻沸散日日敷着,否则起卧坐行,难免不被人看出端倪。
想到这里,龙衡不自觉多看了两眼眼前的女子。
这女子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能让他家从不近色的主子,今日频频做出异常之举?
今日看热闹的人多,只要瘟疫稍微得到控制,人们的关注重心转移,主子和这女子的事,可能不日就要传遍大街小巷。
到时候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唉,这灭流言是他们的活儿,看来就算瘟疫治好了,他们也不能趁机休息了。
洛杞慢慢的下了刀,极慢极慢的下了刀。
虽然她不能直接把这刀捅进唐沂封肚子里去,但非要让他多受点苦不可。
她边动作着,边用余光观察唐沂封的表情。
唐沂封只是紧皱着眉头,一丝未哼。
看来是不够疼啊。
洛杞将刀锋左侧已经嵌进肉里的刀尖旋转了一圈,又拿捏着分寸将刀尖往下戳进了他更深的皮下。
如何用刀,割到什么位置会最疼,洛杞非常清楚。
就算曾经他英勇无畏,但在京城的奢靡生活里养了这么久,定力必然大不如前了。
果然,唐沂封攥紧了拳头,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仍旧没有吭声。
洛杞微微有点佩服他的忍痛力了。
且看你到底能忍到什么程度!
洛杞更放慢了速度,每一刀下去,都极尽可能的为唐沂封制造痛苦。
本来只是切一刀,挤出脓血就完了的,洛杞硬生生把它做成了一件比绣花还精细的事情。
唐沂封意识到了不对。
就在洛杞又要下刀时,唐沂封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头看脓包处,已然鲜血淋漓。
他眼里隐隐漫过杀意,冰冷的气场散开来,整个屋子在瞬间被裹上一层寒气。
被发现了。
但洛杞早已想好了说辞:“这个脓包里的积液,连接着数十根血管,所以出血量会大些。它比表面上看起来更棘手,若是不处理干净,之后会非常麻烦。侯爷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洛杞说话时,略带了几分着急,看起来,她的一切行为都是无奈之举,她好像也想快点结束开刀一事。
唐沂封半眯起眼,闪过几个念头后,放开了她。
他和这妮子第一天相识,平日里与洛家也没什么瓜葛,洛杞不太可能冒死整他。
唐沂封咬牙继续忍着。
洛杞加快了处理速度,很快便处理完毕,包扎好。
真是可惜,没能让唐沂封痛入骨髓,痛到失态。
不过能有如此强悍的忍耐力,着实厉害。
“侯爷身上,不止这一处脓包吧?”只要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让他痛到后悔生下来!
唐沂封拉着衣裳:“只有这一处。”
恍然间却看到小腹处包扎的情况十分特殊。
普通大夫包扎伤口,一般会在洒上药粉后,盖上透气性好的布,再用细布带缠绕。
如他这般伤口在小腹处,至少要用细布带缠绕腰一两圈,才能固定。
可洛杞,居然只是用一块比较大的布,盖在了他的伤口上,这布还牢牢的粘住了!
“你在布上涂了鱼鳔胶?”
“恩。”她发现厨房里有泡着的鱼鳔,就花了点时间做了一小瓶鱼鳔胶出来。
尤氏发现的时候,脸都绿了,看样子,那应该是她用来给洛礼杭补肾的。
唐沂封闻言,心里几近翻江倒海。
这种包扎伤口的手法,不是人人都会的。
鱼鳔胶也不是人人都会做的。
一般大夫也根本不会做鱼膘胶!
“给我看一下。”唐沂封道。
“什么?”
“鱼鳔胶。”
恩?洛杞将装鱼鳔胶的小瓶子递上。
闻了闻,他震惊得差点把瓶子捏碎。
这里面有一股独有的似有若无的味道,别人闻不出,或许连洛杞自己都闻不出。
但是他能闻出,独有的、熟悉的味道。
浅浅的,淡淡的,直击他的心房。
阅读《侯爷天天忙追妻》时心情起伏不定,跟随洛杞唐沂封的故事心情受到影响。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精彩的作品了,不得不说燕哥行真的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