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
我是个娼女,却嫁给了皇帝。
世人皆骂我灾星妖女,唾我婊子无情。
只因我嫁给皇帝那日,燕王逼宫造反。
皇帝为救我中箭生亡,我却挟他幼子垂帘听政。
掌权三载,我杀尚书,养面首,大兴土木,听信方士,街头巷尾的孩童都讥我是妖后,人人都恨不得天降雷劫劈死我这个薄情寡义的卑贱妓子。
许是我坏事做绝,老天爷真的看不过去了。
正月廿五,惊蛰雷动,一道闪电劈中了我。
消息传开!
民间的鞭炮放了一夜,三朝阁老喜极而泣。
可他们终究是空欢喜一场。我秋凤澜命硬。
非但没死,还有了通晓阴阳的能力——
我能看到鬼了。
1.
殷元烨曾说要替我赎身,要娶我,要予我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可到头来他却食了言。
我在翠红楼等了好久,没等来他的人,反等来了他迎娶鞑靼公主,连夜出京的消息。
「我就说金枝玉叶的小侯爷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娼女。」紫苏的眉梢眼角俱是讥嘲。
她从我身边经过时,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狠狠地撞了一下我,撞得我踉跄地退了一步。
她回首看我,眼中满是鄙夷:「倒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还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我压下心底那一抹酸涩,勾起唇,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不想做凤凰的麻雀不是好花魁,至少我有那资本。」
在我未接客前紫苏一直是翠红楼的花魁,但自我艳帜高张,这花魁的名头,她再也没得到过。
上京的少爷公子但凡是见过我的,无不赞我貌若天仙。
娶妻当娶阴丽华,养妾当养秋凤澜。
「你!」紫苏气极,漂亮的脸蛋扭曲了一瞬,却又忽的舒展开,她笑眯眯地看我,吐出的字恶毒如蛇,「你以为你还能继续当那花魁,试问这满上京谁会要一个被小侯爷玩了半年的女人?」
半年前,我接客的第一天,小侯爷殷元烨便对我一见钟情。
千金豪掷,从此我只接他这个一个客人。
我有些恍惚,想起春帐翻浪时,那人故意亲去我眼尾的泪,笑得满是坏心眼:
「凤娘,侯府夫人这个位置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了,殷元烨,老娘才不做你个这个狗屁侯府夫人。
「没人要便没人要罢。」我舒了口气,吐尽心中酸涩,扬眉,冲着紫苏粲然浅笑,「这花魁我让给你。」
「我、不、当、了。」
我一字一句,斩金断玉。
「谁要你让!」紫苏怒道,继而一愣,反应过来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抱臂笑了起来,「秋凤澜,你疯了?不就是被一个男人抛弃了,对你刺激那么大?」
「我没疯。」这一刻我格外冷静,我看着紫苏坚定道:「我要赎身,我要——」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就被赶来的老鸨一脚踹到在地,而我方抬起头就迎面就撞上了她扇来的一巴掌:「小贱蹄子,人小侯爷都走了,谁替你谁赎身,还做那春秋大梦呢?」
脸颊火辣辣一片滚烫,我强压下喉间的腥咸,抬头,冲着翠红楼的老鸨秋姨笑笑,「秋姨,我没开玩笑,我自己替我自己赎身。」
「你。」秋姨的巴掌僵在空中,半晌,她讪讪的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屑道:「好啊,赎身可以,钱拿来,一千两银——」
银子二字生生被我交出的地契堵回秋姨的喉咙里。
我算不得傻子。
我自小在青楼长大,早就懂男人和妓子共赴巫山时的话和那秀才许诺糟糠妻的山盟海誓一样不可信。
我哄殷元烨送我这地契时,曾玩笑道:「你总得给我些实在的东西,若有朝一日我做不了侯府夫人,也好赎了身去攀其他的高枝。」
「你敢。」殷元烨的面色一沉,他的动作凶了些。
彼时我不曾料想,孟浪时的一句玩笑话竟是早已与命运画押的谶语。
「这京郊的地契,够抵一千两银子了。」
我支棱着起身,秋姨那一脚踹得不轻,我这左腿仿若要断了,疼痛像蚂蚁往骨血里钻,连着心一起痛,但我还是咬着牙站着了身子。
都要走了,总得挺直着腰杆子。
「我可以走了吗?秋姨。」
这是我第一次对她笑,没有谄媚。
秋姨攥紧了地契,指尖似乎有些颤抖,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那双看惯了风月的精亮眼眸闪了闪,说不清是恶毒更多,还是恶毒更多。
「滚吧。」
她一声令下,我带着我的卖身契滚得潇洒。
在路过满脸震惊的紫苏时,不忘对她笑,「走了,紫苏姐。」
紫苏的身子颤了颤,脸色白了,她咬牙,不知是嫉妒还是难过,竟失了风度,脱了鞋子砸在我的身上,「贱人,滚!滚了就再也……再也别回来!」
2.
我被一闷棍打倒在巷口时,就知道秋姨不可能会那么轻易的放过我。
有什么滚烫而温热顺着我的额头流下,一片血翳中我看到了人高马大的几人狞笑着走来。
裂帛声尖锐,撕裂一巷宁静。
我捂住衣衫,胡乱挣扎着,一脚踹在男人心口。
「滚。」
我破口大骂,却在随即挨了一巴掌。
粘稠又恶心的东西落在了我的脸上。
「都当娼女了还立什么贞洁牌坊?」粗鄙不堪的话迎面砸下来。
「秋姨说了,搜干净,看看这贱妮子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地契、银子。搜完,这妮子——」男人猥琐一笑,「就归咱们了。」
粗粝的手指在我身上游走,我死命地攥着衣衫,红了眼睛,浑身发抖,不知是害怕更多还是气愤更多。
「你装什么装?左右不过是个被小侯爷弃了的——」
男人的话没能说完,凄厉的嘶喊声划破天际。
我总归是跟过殷元烨这个上京霸王半年的人,脾气也染上他的狠辣三分。
他千不该万不该在我的伤疤上撒盐。
慌乱的惊呼声中,我颤颤松了手中沾血的银簪子,揽了揽衣衫,从地上爬起想向向外跑去,只是还没走几步,却被人死死拉住了,拽了回来。
「娼妇,我杀了你。」
男女体力间的悬殊使我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桎梏,拳脚如雨般落下。捂住一只眼睛男人下手尤为狠戾,他指缝间的血水顺滴落在我的脸上,竟比我眼中的泪还热辣滚烫。
我蜷缩着身子,骨头都要被打断了,却还硬咬紧了牙关,「我……他妈……他妈才不是,娼妇!」
我已经替自己赎身了。
我的牙齿抵上舌尖,浓烈的血腥味让我清醒了几分,似是回光返照,我睁开眼,看见了雪花片片飘落。
我想,我死的时候好歹和来的时候一样,是清白的。
3.
「滚。」
恍惚间,我听见冷厉的声音伴随着人体倒地的闷声响起。
周遭的豺狼化作蛇鼠散去,我的视线乍然光明。
「别怕。」
白色的大氅轻轻柔柔地落在我的身上,暖意一点点从四肢百骸中侵入赶走了寒意,我的鼻尖萦绕着冷冽的清香。
我吊着一口气,费力地掀起眼皮,只见雪片纷扬如素湍,那人就这么站在眼前好似下凡的帝君。
「殷大王八蛋。」
我咬牙切齿,却泪流了满面。
「我不是他。」琅琅如冷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那你……是谁?」
「我是他表哥。」
「呵,放屁。」我嗤笑,虚弱的吐出一口血来。
他当我不知道他表哥是当今圣上,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
我死到临头了,他还骗我,他还骗我。
我蓦的好生委屈,身体上那些疼一下子都涌到心尖,酸楚得很。
「我是。」
若有似无的叹息如风碎在雪间。
「你是皇帝?那我还是皇后呢。」
我闭上眼。
「你……想当皇后么?」
「想啊。」
我只当是做梦。
做皇后那不比做娼女好。
那人没了声,沉默中,我刚想出言讥讽一下殷元烨,就听见一声——
「好。」
4.
「这皇后的位子,是他许给我的。」
我说完,转头瞥了眼飘在眼前的殷元烨,淡淡道:「他死了,我自然就是太后了。」
那时我奄奄一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却生生被殷千澈拽了回来,当这皇后。
他倒是诚信,不像殷元烨这个骗人——鬼!
只是我向来福薄,殷千澈娶我当皇后那日,燕王逼宫造反,他为了救我,替我挡了一箭,死了。
我这个皇后一日没做,直接荣升成了太后。
「太后有什么好做的?他都死了,府库里那么多钱,你拿钱跑路,不比呆在这深宫里逍遥。」殷元烨道。
「走?为什么要走?」我反问,慵懒窝在美人榻里,道:「我才不走。这皇宫里山珍海味仍我吃,锦绣罗裳仍我穿。这么好的地方,我才不走。」
「秋凤澜!你根本不喜欢这里。」殷元烨板着脸,瞪我,「要不然你才不会上吊!」
我嘴硬:「我上吊那是因为我吃错药了!」
谁知道新来的小宫女笨手笨脚地将我的人参丹换成了屏山老道炼的丹药。
我吃了后,满眼都是小星星在打转。那时我恍恍惚惚,拿了根绳子在御花园里荡秋千,仿佛还看见了殷千澈黑着脸,着急地向我奔来。
可惜,我伸手还没抱住他,一道闪电就劈了下来。
小星星是劈没了,殷千澈也劈没了,我两眼一抹黑,醒来以后本以为是在地府,没想到还在宫里。
坏消息,没死。
好消息,我有了通晓阴阳的能力——我,秋凤澜,能看见鬼了。
虽然看见的那个鬼是殷元烨。
「刚刚你问我怎么当的太后?我回答了。现在该我问你了,殷元烨你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去投胎?」
我打量着殷元烨,他还是三年前走时的那副模样,目若利剑,眼若朗星,不笑时和他那表哥殷千澈一样,沉肃冷冽。
他胸口处是触目惊心的一个血洞,空荡荡的。我想,如果有风从中穿过去,那一定会响起一声悲鸣。
我别过眼去,心微微一痛,像被谁的指尖细细揪起碾了一碾。
怎么和他表哥死的一样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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