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棉袄蔓蔓长路 著

不知从何时起，儿子开始嫌弃我又懒又丑又没用。

他说我天天不赚钱，只知道和爸爸奶奶吵架。

他甚至还想换一个妈妈。

可后来，当他真的如愿以偿换了个妈妈时，他却不开心了。

1

「妈，你怎么又做这么多饭菜啊，这还有昨天的剩菜呢，做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啊？」

刚走到餐厅门口，我就一眼看见餐桌上的七八盘菜肴，不禁有些不满。

婆婆林美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将一盘菜重重地搁到桌上。

「吃点剩菜怎么了？扔了多可惜！」

「再说了，我吃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事啊，怎么就你事多。」

婆婆似是觉得不解气，不满地看了我好几眼，嘴里小声嘟囔着：

「城里人就是金贵。」

我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婆婆这样做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不管每次怎么说，她就是不愿意改。

不打算和她继续纠缠，正欲坐下吃饭，却听见楼梯上传来了「噔噔噔」的声音。

儿子徐栋梁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我的丈夫徐天驰。

「奶奶，你们在说什么呀？」

他手也不洗，直接抓起了桌上的菜一把塞进嘴里。

我正要呵斥，却听见婆婆故作委屈的声音：

「你妈妈嫌弃我做的剩菜。」

「不过你们不用管，这剩菜我老人家自己吃，你们吃新鲜的。」

婆婆一直这样，在我面前强硬无比，可一旦到了丈夫和儿子面前，就会变个模样，摆出一副年老体弱，任人欺凌的模样。

也是因此，经常把我弄得两头不是人，儿子也对我多有怨言。

儿子不满地横了我一眼，转头对婆婆笑着：「没事奶奶，多好吃啊。」

「妈，这剩菜吃着确实不好，我们家又不是没有能力，何必顿顿吃剩菜呢？」

婆婆还没说话，儿子却抢先一步捂住了我的嘴。

「别说话。」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剩菜的汤汁和味道，糊了我一脸，味道直钻鼻腔，我一阵泛呕，震惊之余，只想扯开儿子的手，却意外发现他力气出奇地大。

我发了火，一把推开他。

他似乎是有些害怕，但又伸直了脖子不甘示弱地蹬着我。

正要开口训斥，婆婆却一把抱起了儿子，心疼地摸了摸刚刚被我推过的地方。

「哎哟，乖孙，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弄疼啊？」

「你说你也真是的，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和他计较什么？」

已经有婆婆一半高的徐栋梁此刻正搂着婆婆的脖子，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看着这一幕，我心里突然生出了一阵不适。

「妈，放下吧，孩子都快小学毕业了，怎么还抱着。」

破婆婆瞪了我一眼，手上的力道更加紧了，完全没有想要放下的意思。

我一阵语塞，无名怒火从心中升起，余光却瞥到一旁的徐天驰。

他就这么站在一旁，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终于开了金口。

「妈，孩子也大了，把孩子放下吧。」

听到徐天驰的话，婆婆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儿子，他扒开嘴朝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迅速跑掉了。

2

憋着一肚子火吃完饭，我打算把这事弄清楚。

走到徐天驰的书房，他正在里面办公。

他似乎是早就猜出我的来意，先我一步开口：

「妈就是那样，这么多年过来也改不了了，你就迁就一下吧。」

「儿子也还小，男孩子有些淘气是正常的，你好好教就是了。」

「我还有事要忙，你看好儿子，别让他进来打扰我。」

短短几句话把我要说的所有话都堵住了，我如鲠在喉，却也再说不出什么，只好转身去找儿子。

走进他的房间，他没有在写作业，而是在玩婆婆的手机，一见我进门就立刻收了起来。

我曾多次告诉婆婆要把手机放好，别老给孩子玩，她每次嘴上说着好好好，但她的手机却次次都出现在儿子手上。

想到我和儿子的关系正越变越差，我便没有追究。

儿子噘起嘴，把手机紧紧压在臂下，很是不满：「你来干嘛？」

我在他身边坐下，尽量放缓了语气：「你今天为什么要捂住妈妈的嘴？」

儿子横了我一眼：「为什么？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奶奶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和她吵什么吵？」

「她是老人，你要尊重老人你懂吗？」

儿子的大喊大叫让我感到一阵窝火，但我还是尽量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

「妈妈没有和奶奶吵，妈妈只是不想天天吃剩饭剩菜而已。」

「每一顿煮少一点，每顿都吃完，不就每一次都能吃上新鲜的了吗？」

闻言，儿子一下次站起身，扯着嗓子冲我喊：

「得了吧你，奶奶天天都伺候你，饭是她做的，卫生也是她搞的，你天天在这躺着多舒服啊！」

「你好吃懒做，还好意思要求这么多？」

「再说了，你看看你手上现在的这个指甲，像是能干活的样子吗？」

「你又不是小姑娘，这么大岁数，人都长得这么磕碜，做得再好看有什么用，不还是浪费钱？」

「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你还好意思自己来找我。」

这一刻，我几乎不敢相信我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含辛茹苦地养大。

不仅做不到体谅我，甚至只把我当作一个为了他而干活的机器，没有半点自己的权利。

我怒火中烧，拍案而起。

「你有什么资格说妈妈长得不好看？是谁把你教成这种目无尊长的样子？」

「妈妈在家里，不仅要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还要辅导你的作业。」

「前段时间妈妈身体不舒服才让奶奶帮忙做饭搞卫生，后来奶奶又嫌妈妈给你做得不好，就不让妈妈做饭。」

「怎么在你嘴里，就变成了妈妈好吃懒做？」

「如果没有妈妈天天辅导你做作业，你能有现在这个成绩？」

「妈妈凭什么要一直围着你转？」

「我什么时候把你教成这样差劲的小孩？」

我气得胸膛一阵起伏，儿子却丝毫不怕：

「我就喜欢奶奶给我做的大鸡腿，我才不要吃你做的青菜！」

「你做的饭难吃死了，奶奶做的才有味道！」

「我每次想多吃一点你就不让我吃了，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你就是长得丑，还有什么破作业，我才不要你辅导，我自己会做！」

「我不用你辅导我也能考得很好！」

「啪」地一下，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儿子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喘着粗气，手掌上传来微麻的痛意。

我做的菜向来清淡，不喜重油重盐，每次都是荤素均衡。

儿子每次都只喜欢吃肉，青菜是一根都不肯吃下去，我也时常控制着，不让他偏食。

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顾此失彼，所以我也教育他要营养均衡。

但没想到，在他眼里却变成了刻意不想让他好过的行为。

我看着儿子近期日渐圆润的身材，心中一阵悲凉。

原来我在他眼里，就是这样的妈妈。

我的付出在他眼里不值一提，我的关心在他眼中是刻意地为难。

正僵持不下时，房门被一下推开，婆婆从客厅冲了进来。

看见儿子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婆婆很是心疼，一把把儿子护在怀里。

「哎哟，你干什么！教小孩子就好好教嘛，哪有像你这样打人的？」

「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人家好呢。」

此话一出，我就知道，婆婆已经在门外偷听很久了。

她每次都这样，时刻监视着我在家里的一举一动，仿佛担心我到处讲她坏话。

儿子躲在她怀里，一脸委屈，但眼神又怨毒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他的仇人。

徐天驰听到这边的动静，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看了我们几眼，凉凉开口：

「小孩子而已，等他长大懂事了就好。」

「说到底，不还是怪你没教好他。」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变成这样了呢？

没给我太多时间思考，婆婆已经带着儿子走了出去，嘴里还念叨着宝贝多可怜这种话，丈夫也回了书房。

那背影，仿佛他们三个才算是一家人，而我是多余的那一位。

3

自从那天和儿子大吵一番之后，我就和儿子进入冷战阶段。

他不愿意向我认错，我也不愿意主动和好，关系就一直这么僵持着。

我其实一直想不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渐渐变成这样了呢？

是从婆婆来家里住的时候，还是从我开始对儿子严加管教的时候？

是我管太严了吗？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自己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可直到我听到了婆婆在儿子面前说我坏话时，我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天，我外出回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但儿子的房间门却是关着的。

走到房门口，我听见里面传来婆婆的声音。

「栋梁啊，你妈妈也真是的。」

「这么多天了，还不和你讲话，哪有做妈妈的这么对自己孩子的呀。」

「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真是又懒又坏，一点都不顾着我们家栋梁。」

「我们栋梁啊，以后可是要成为国家栋梁的，可别学你妈妈。」

我听得怒火中烧，试问哪个妈妈能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孩子说自己的坏话。

刚要推门进去，却听到儿子的声音：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妈妈，能不能给我换一个妈妈？」

「啪」的一声，门被我推开，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震惊地看着我，而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徐天驰也在房间里，只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原来他们三个会趁我不在的时候聚在一起，在背后诋毁我。

哼，真是可笑。

「谁叫你在背后说我坏话的？」

对上我的视线，婆婆的眼神有些躲闪，低头小声抱怨：

「本来就是嘛……」

我怒目而视，刚想发火，儿子却在这时上来推了我一把。

十一二岁的男孩，吃得壮壮的，力气也不小，我重心不稳，往后退了一步。

「你就是坏，我不准你这么说我奶奶！」

终于，我忍无可忍，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

「她是你的奶奶，那我就不是你的妈妈了吗？」

「从小到大，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竟然还想要换妈妈？」

见此情景，婆婆急忙上前分开了我们。

「哎呀，有什么？」

「不就是开个玩笑吗？你至于这么较劲吗？」

徐天驰也来打圆场：「他不是有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可儿子却并不领情：「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

「你天天待在家里什么都没做，花着我爸赚的钱，吃着我奶奶做的饭，什么都没做，给我换个妈妈不好吗？」

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差点站不稳，这又是他们给儿子灌输的观念。

「你给我听清楚了，徐栋梁。」

「我是博士毕业，这个学历放到现在也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薪资也可以很高。」

「当初是因为生下了你，妈妈才选择做一个家庭主妇，留在家里照顾你。」

「工作可比当家庭主妇轻松多了，我又赚钱又有成就感，不像现在在家还要遭受你们的白眼。」

「什么叫遭受我们的白眼？」

徐天驰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当初是你自己选择要做家庭主妇的，我们可没有逼你。」

看着徐天驰阴沉的脸色，我冷笑一声。

我当然知道徐天驰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我和徐天驰是在工作中意外认识的，当时他从县里的子公司来市里的总公司交流，虽说能力不错，但他只有本科学历。

在和我暗恋爱期间，每次别人一提到我们两学历职位，他的脸色就会变差，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殊不知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直到今天，他依旧如此，改不了骨子里的自卑。

我反唇相讥：「是我自己选择的又怎样？那也不该成为你们对我冷嘲热讽的理由。」

「你还是一如既往，大男子主义。」

「你现在这么生气，难道是因为我的学历比你这个本科高太多吗？还是因为在工作的时候你一直比我逊色？」

徐天驰面色铁青，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转头看到满脸不服气的儿子，我放下了狠话：「你们要是想给徐栋梁换个妈，那你们就换吧。」

「像这样白眼狼的儿子，我不要也罢。」

说罢，我离开了房间，没有再理会他们。

4

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我向各大公司投了简历，决心做回职业女性，不再忍受那一家人的白眼。

刚面试完一家公司，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商场时，我看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身影。

徐天驰和徐栋梁。

而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人。

不知为何，那个女人的背影总让我觉得莫名地眼熟。

心中警铃大作，我下意识跟了上去。

他们进了一家餐厅，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我也找了角落里一个偏僻的位置落座。

离得近了，我认出了那个女人。

是我曾经的下属，也是徐天驰现在的同事，叶露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