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龙扑 著

施瑜三人回到福幼院，往日里即便在后院都能听见前院那些孩子的吵闹，但是今日却寂静无声。施瑜先发现了这点，他一示意，三人顺着墙根小心往前院走。

待离得近了方才听见有人说话。

“元正不可如此，怎么能给我个老婆子下跪？”

“嬷嬷受得起，若非嬷嬷当年教养之功，怎会有今日的卫元正？”

三个小脑袋探出墙边，恰好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正下跪在地给施嬷嬷磕头。那男子磕得仔细，施嬷嬷想拦却拦不住，而一群孤儿正躲在大屋里张望。

“快起来，要不老身就给你磕回去了。”

闻言，名叫卫元正的中年男子才起身。他和身后随从吩咐了一声，那随从一躬身出了院子，片刻后有人不停将各式财货搬进院内，施嬷嬷有些吃惊，她走到院门口探身一看，只见门口跟着十几辆马车，车上堆满东西，看这架势怕是够寻常人家多年用度了。

“元正此次就任临江郡守，顺便带了些薄礼还请嬷嬷收下。郡衙便在宁安城内，若是平日有所差遣，嬷嬷派人知会一声便是。”

“没想到多年不见，你倒是当了好大的官儿，怎么还送东西呢？”

“嬷嬷请勿推辞，于我而言不值一提，而且也不是送给嬷嬷的，是送给这些孩子的。”

卫元正将收礼之人换成孩子，这下施嬷嬷倒是不好拒绝，她听了这话没有再推辞，命仆妇帮着一起将东西送进后院库房。

卫元正乃秦国人士，卫家本是高门大族，然而在他四岁时家道中落，卫家在一次政争之后被人清算。他随家人流落到宁安城，慌乱之后和家人失散。幸好宁安城外五里便有一座福幼院，军卒将他送到此处，随后五年多卫元正便如寻常孤儿在福幼院中长大，直到十岁时被送给商铺当了学徒。

造化弄人，未曾想过了两年当年政争竟然有了反转，新皇登基后寻找卫氏族人。卫家虽然被破，可卫元正的父母却活了下来。终于在他十五岁时，卫家派来宁安城的人终于凭着面相找到了他，验过身份后商铺学徒陡然成了卫氏公子。

没有当年施嬷嬷几年教养，哪儿来今日卫元正？

卫元正身形消瘦不过面目俊朗，穿着普通褐色深衣，不过头上那支玉簪一看就价值不菲。

施瑜注意的却是他身后之人，除了几个军卒外还有三名戴着绒花帽的小厮。这三人虽然年纪比刚才见到的两人大得多，怕是有二十岁往上，不过那身打扮却是一模一样。

卫元正突然一转头，他打量了一眼身后似乎在搜寻什么，他向着身后小厮问道：“明玉呢？”

一小厮赶忙答道：“启禀老爷，少爷说要如厕，便带着卫大卫二进了林子。”

“快去寻来，免得他闯祸。”卫元正吩咐完，转头向着施嬷嬷道，“明玉乃元正犬子，平日疏于管教，今日带他前来也是有事托与嬷嬷。”

“你这么大个郡守还能有什么事，用得上我这老婆子？”

“嬷嬷莫要自鄙，若说教养之功这天下我只服嬷嬷。”

施嬷嬷六十多的人被卫元正这一句夸得害羞起来，一只手扶着脸，轻轻推了他一把，说道：“你是和谁学的，说话倒是招人喜欢的。”

那小厮接了命令还没出院，就见俩小了几号的黑衣小厮正随着一小孩进了院子。小孩走路趾高气昂，即便离着远远的施瑜也一眼就看出，分明是自己刚才在河边见过的卫明玉。

卫明玉进到院子，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一圈，随口说道：“这地方真穷啊，爹，能走了吗？”

卫元正叹了口气，他拉着卫明玉走到施嬷嬷跟前。

“明玉，快点拜见施嬷嬷。”

施嬷嬷平日里穿着便如寻常村妇，一身说不上颜色的抹布长裙，今日里腰间还挂着围裙，想来是之前还在做事。卫明玉先是看了施嬷嬷一眼，那眼神让施瑜看了颇为生气。虽然眼中带着不屑和好奇，但是卫明玉还是规规矩矩给施嬷嬷做了一揖。

“小子卫明玉，见过施嬷嬷。”恭敬施过礼，卫明玉转头又恢复了本性，“爹，赶紧走吧。”

卫元正面带愁容，他一拱手道：“元正想与嬷嬷私下相谈。”

施嬷嬷见外间众人依然在忙碌，一旁又有军士看着，她吩咐仆妇看好孩子，而后将卫元正父子带去僻静处。

施瑜三人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道郡守是多大的官儿，可在施瑜看来能送那么多东西来的人，一定是很大很大的官儿；葛宁则眼巴巴看着那些货物直咽着口水；葛小花盯着那些花布更是挪不开眼。

三人不由一起发出了感叹。

“好多粮食啊！”

“好多腌肉啊！”

“好多花布啊！”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进屋去？”有仆妇发现藏在一边的三人。

施瑜等人赶紧跑回大屋，和其他一样挤在门口探头探脑。

一群孩子骚动起来，福幼院虽然由富家出钱，可平日也只能算是温饱，今日这些东西怕能让大家过的好些。

人声嘈杂，孩子们正彼此说这话，后院却传来一声尖叫。

“爹，我不要留在这！”

不多时卫元正迈步而出，卫明玉死死拽住他爹深衣，而他身后两名小厮则抱住他，施嬷嬷跟在后面好生相劝。这场面看着滑稽，福幼院一众孤儿不由纷纷伸出脑袋。

“卫大卫二，你二人就在此处看着少爷，若是无病无灾不得帮他，明白了吗？”

“遵老爷令！”

“恭送老爷！”

两人一夹卫明玉胳膊，顿时将他制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军卒和其他小厮将卫元正护出院外。临走前卫元正转身拉着施嬷嬷双手说道：“拜托嬷嬷了！”

施嬷嬷被他拉着，显得有些无措。

“唉，你这便是为难我了，郡守公子让我如何教养？何况你妇人与二老又怎说？”

“不瞒嬷嬷，元正不曾与他们商议过，就怕他们舍不得这孩子吃苦。只是他现下已有恶型恶相，我怕再过几年便成了祸害。还请嬷嬷多多担待了！”

“嬷嬷莫要相送，元正这便去了。”

说着，深深一揖到底，随后头也不回走了。施嬷嬷站在门口，看着那一行车马远去。

“爹！爹！”

卫明玉还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喊着，听着仿佛有人要将他推下油锅一般，他眼看着老旧的院门缓缓合上，随后看门老头往那一坐。卫大卫二这时才松开手。

卫明玉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一群孩子冲了出去将他围了起来，众人颇为好奇，想不出为何那个大官将自己孩子留在此处。

“你爹不要你了吗？”

“你娘呢？”

“这两个是你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