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来,苏铁入过一次梦,梦很短暂,也很单调。
梦里,他看到一名女子,自始至终也唯有一名女子,女子应是极美,可除了盈盈一握的水绿背影,苏铁却什么也看不清。
而现在,他看到了那名女子。
小巷尽头,光影交替所在,一袭水绿自明亮处仓促奔来,纤腰是凄婉的红。
“等等……”错身一瞬,苏铁下意识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捞回香风拂面。
女子恼怒回瞪,眉间闪过一丝痛楚:“小色鬼,作死啊!姑奶奶的豆腐你也敢吃,家伙不想要了?”手中软剑对着苏铁裤裆示威般划了两下,苏铁下意识捂裆,女子嗤笑一声,折身欲走。
苏铁见状,连忙叫道:“等等先别走,我认得你……”
“认得我?”女子指节收紧,警惕地打量了苏铁一眼,随即恍然,“好老套的说辞,小色鬼,搭讪姑娘可不是你这般搭讪法,尤其是本姑娘这种见多识广的大美人,难骗的很呢!”
“不是搭讪,我,我真认得你……”苏铁嗫嚅着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来入梦一事太过玄奇,说出去反而更像色鬼了,二来女子美艳无方,苏铁见过不少美人,但与这女子一比都似有不及,给女子直直逼视,莫名的口干舌燥。
后有绣衣追兵,又负着伤,女子本欲尽早离去,可看到这呆愣少年信誓旦旦的模样,忍不住驻足笑道:“好哇,既然你认得我,且说说我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家住何方?”
苏铁张了张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女子冷笑,头也不回离去。
眼见绿影窜上墙头,就要消失在视线里,苏铁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别走,我叫苏铁,我是新任七杀!”
噼里啪啦一顿碎瓦坠地的动静,女子龇着牙捂着腰,恨恨跃回苏铁面前:“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
“我叫苏铁……”明明是第二遍,苏铁却小小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新任七杀之一……”
苏铁,苏秤砣……
女子终于认认真真去看少年相貌,和先前打听到的一样,面相憨厚,身子精瘦,穿的一副穷酸相,本尊无误。
女子眼神更恨:“方才怎么不说!”
若是早说,她也不必惊得仓促提气,好不容易凝结的伤口又崩了。
苏铁一脸无辜,心知此时不是和女子斗气的时候,听自己自报家门时女子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
忽然,巷外隐约出现嘈杂声响。
绿衣女子俏脸瞬间绷紧:“绣衣在追我,随我走……”刚转身,突然意识到苏铁是普通人,而她又有伤在身,踌躇道,“不对不对,你先藏起来,我们约个地方……”
“来不及了,你跟我走。”
巷外嘈杂声愈近,苏铁二话不说,箍住女子皓腕便往巷子里钻。
女子一呆,居然忘了挣脱,任由苏铁牵着前行,反应过来时,只觉少年手劲出奇的大,饶是她高居三品之境,却莫名生出无法挣脱之感。
或许并非是无法挣脱,而是不愿挣脱?已经多少年没有人牵过自己手了……
女子突然耳根泛红,运起巧劲抽走葇夷:“我自己走!”又鬼使神差补了一句,“小色鬼!”
苏铁随口嗯了一声,脚步匆匆跑在前头,十万火急,哪里顾得上去注意这些旖旎细节。
石潭镇依山而建,傍水而居,是难得的灵秀之地,据传盘踞衡山的南岳大龙便是自此摆尾而终,石潭镇最繁华的长街,便是多年前请风水先生看过的龙尾宝地所在,人口聚居甚是密集,因此此地小巷四通八达,说是九曲十八弯也不为过,时而豁然开朗,时而渐入逼仄,有的巷子开阔可行车马,有的巷子却仅容侧身挤过。
苏铁久居于此,对石潭镇的地形极为熟稔,夸张些说,闭着眼都画出整个石潭镇的地图来。
苏铁七拐八拐,女子跟着绕的七荤八素,早已失去了方向,约莫一炷香时间,两人总算在某条小巷深处停住,吱呀推开摇摇欲坠的陈旧木门,于一间破屋内站定。
一张木床一张木桌,没有被子也没有椅子,整座小屋空空落落不似有人居住,角落里搁了一把柴刀,放着几堆打蔫的药草,稍微显些人气。
女子一眼便扫完所有,戒备道:“这里是?”
“我的据点之一,也是某个大盗的老宅……”苏铁眼里闪过一丝黯然,顿了顿,又道,“放心,这里很安全,石潭镇所有人都以为他外出经商,事实上他早已经死了,没人知道我鸠占鹊巢……”
女子蛾眉倒蹙,一停下来,心内顿时愁肠百转,有许多想问的,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兴许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时无甚实感?
对了,小色鬼口口声声说认得自己,又是何意?
“那儿有止血草,你该认识吧?”
苏铁出声,不用指,也知他在说墙角那几堆药草。
“自然认识,可用不着,本姑娘行走江湖,常备上品金疮药……”女子说着,捂腰的素手微微收紧,眉目间犹犹豫豫。
金疮药是有了,可此地一览无余,自己上药时少不得要掀开衣裳,岂不是叫这小色鬼占了便宜……
苏铁嗯道:“那便好,你有伤在身,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晚点再说,伤口若是久不愈合,会留疤的。”
女子心中一暖,暗道自己竟着了相,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区区疗伤又不是什么袒胸露背伤风败俗的事,瞻前顾后,反倒有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想通此节,女子羞愧道:“我需得先上药,等会儿你且转过身,不准偷看……”
似乎仍觉有些不妥,女子连忙板起脸,“若是敢回头,我就……”
一回眼,女子愣住。
荒谬,大感荒谬,怎么一眨眼功夫,小色鬼就自说自话躺床上去了?
只见那姓苏的小色鬼紧了紧衣服,如虾米般蜷缩背对自己,低声呢喃着:“你上药,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呢喃几声,小屋内轻鼾阵阵,少年竟顷刻间睡去。
女子老半天没回神,等意识到苏铁真的睡着,心中万马奔腾,脸色说不出的精彩。
这便是石潭镇的待客之道?
唯一可以坐的床给占了,教伤者站着上药吗?
信不信姑奶奶大发神威,削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腹诽归腹诽,女子终究还是去床头觅得了一席之地,半沾着臀,纤腰勾出动人心魄的曼妙弧度,随即使玉剑划开纱衣,自己动手疗伤敷药。
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察觉到苏铁真的睡去,女子依旧十二万分警惕,生怕小色鬼借假寐突然翻身,以至于敷药半途分神大意摁进痛处,好一阵眼泛泪光无语凝噎。
而苏铁,真的是太累了。
最初在镇外山林里躲了两天,苏铁睡过两次,但因为要防着驻军和绣衣搜山,睡眠时间都极其短暂,勉强够到恢复精神的目的。
重新入镇以来的三天两夜,苏铁都不曾合眼,直到今日见了梦中出现的绿衣女子,莫名安心时顿生倦怠,回了屋便身不由己往床上倒去。
这一觉苏铁睡了整整十个时辰,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正午。
睁眼一瞬瞧见明亮光影,苏铁便生后怕,暗道自己竟一点警觉都没有,一咕噜翻身,忽然看到床头坐着的绿影,汗毛乍起,整个人蹭地弹坐:“谁?!”
女子一脸莫名其妙回过身,绝美五官入眼,苏铁才想起先前小巷发生的一切,喃喃道:“你是……噢,那位……”
“沈莺莺。”女子表情冷漠,声音听着极为沙哑。
苏铁粗眉挑了挑,也没多嘴问是哪几个字,简洁回道:“苏铁。”
“你说过了。”
提到此事,自称沈莺莺的女子就一肚子气,这小色鬼说自己是新任七杀,可什么都没解释清楚便睡成死狗,一觉竟能睡整整十个时辰,若不是她恰好伤口需得静养,早给这怠慢人的混球吃鞭子了。
苏铁则是后知后觉的恍然,悄然卸下心防,自己可不止说过姓名,还道出了七杀二字,如今睡了大半天依旧活蹦乱跳,看来沈莺莺立场是友非敌了。
也就是说,那场梦是七杀之血的指引,指引自己寻找这位名为沈莺莺的女子?
可为什么其他都没梦见过,偏偏只梦见这位极好看的女子,又恰好让自己撞见,未免太巧了吧?她和当年被杜三爷所杀的七杀,又是什么关系?
苏铁和沈莺莺一样,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忽然,苏铁皱了皱眉,紧接着肚皮便是一阵收紧,咕咕直叫唤。
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却也睡得腹中空空。
沈莺莺嗤地笑了一声,讥讽道:“惫懒玩意儿,就知道睡睡睡吃吃吃。”
苏铁不以为意,一跃下床:“饿的眼冒金星了,我先去外边找找吃的,等我一炷香的时间,回来再与你细说。”
天大地大,大不过肚皮,他和衣而眠,连鞋都没有脱,动作十分利索,说话的功夫便已经走到门口。
忽听咕咕声又起,苏铁本能低头,不由愣住,这阵声音……似乎不是自己的?
回头一瞧,沈莺莺此时已经别过了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片刻后,沈莺莺羞恼出声:“不去找吃的了?不吃死进来点,杵门口做什么,当自己是门神钟天师啊?”
此处小巷错综复杂,她人生地不熟的,负着伤又得静养,哪有空出去寻觅食物,一清早便已经饥肠辘辘,现在又来如此尴尬一出,心中瞬间将某个姓苏的小色鬼扎得千疮百孔。
吱呀~
小屋内亮了一瞬,又暗下去,苏铁什么也没说便推门而出,脚步声远去。
屋内,沈莺莺冷哼一声,脸渐渐阴沉下去——
“七杀,新任七杀吗?若真是的,等出了衡山,便教你死个明白……”
最近很喜欢一本叫做《猎剑江湖》的小说,该文出自令狐冲冲冲,内容很有创意,是我之前没看到过的,另外苏铁沈莺莺的人物动线很吸引人,有种必须要追下去的赶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