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行春枝暖 著

（9）

我再次被投入幻境。

这次，是以旁观的视角，快速掠过一幕幕场景。

不过，或许是琉璃彩玉的功劳？我莫名能够听见将军的心语。

将军不爱说话，内心波动也不算多。但他偶尔会想起赵婴婵，于是我也能够看见一个漂亮异常的少女。

跟在大名鼎鼎的将军身边，我倒见了不少稀奇事情。

比如，私底下的将军，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比如，在燕国，好多人都不喜欢将军。

再比如，将军的生活半点也不快活。

他像个忙碌的陀螺，一直转一直转，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将军舟车劳顿地返回燕国，马不停蹄去见一个穿乌金华袍的中年男子。

哦，那是燕王。

我很聪明地猜到。

燕国将军败了，被屡战屡胜的捷报宠坏的燕王怒了。

将军是孤狼，是从无名小卒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将军。哪怕被罚进绝命崖，除了手下将士，无人为他请命说好话的将军。

“她只是个女人!”燕王暴怒地砸过一盏琉璃杯，杯子划过耳畔，碎在将军身边。

可却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将军眼也不眨地跪在下首,没有说话。

“孤看你便是被美色误了脑子!”燕王甩袖走人。

将军低着头回想。

金光璀璨,银光闪耀。金戈交鸣间对视，看见一双沉静的眼。

确实是难得的美色。

（10）

也确实是无双的英勇。

将军果真在绝命崖发罚。

而赵婴婵拼命也要闯进来带走他。

“为何救我?”

银甲染血，墨发飞物，她的脸颊血污斑斑，沉静的眼瞳亮得惊人。

“赵国无人，我是女子不能披甲上阵。既然燕王暴虐残忍，对你不仁——”

赵婴婵轻声说：“我要你杀了他，一统天下后护我国家。”

将军趴在女子背上，附耳低语：“那我答应你，你愿嫁我吗?”

她偏头轻睨，无波无澜。

“……可。”

（11）

我能感觉到，将军的心脏，突然很剧烈地跳动。

砰砰，砰砰，砰砰。

也不知道，赵婴婵有没有听到？

我好奇地飘到两人之间。

很遗憾，赵婴婵依旧没有表情。

反倒是将军，苍白的脸上浮现少许血色，嘴边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吧？

（12）

可惜，世事难料。

赵国无能人却多庸臣。

“公主殿下若领兵出征，岂非说我赵国无人?!”

“公主殿下不能上阵，否则赵国会沦为他国笑柄的!”

“是呀，上次赵燕之战，百姓把公主殿下神化了！谁还看见我赵军威猛!谁还知晓我王英名!”

赵王却还信了。

赵婴婵一言不发，隐瞒身份去劫走燕国将军。

安排好后，甫回国时便被喊走。

“婵儿啊，赵国形势危急，你可忍心见百姓流离？……”

（13）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赵婴婵便如同普通的公主，联姻嫁给魏国嫡长子。魏国实力尚可，出兵协助赵国击退敌军。

连年战乱的时日里，赵婴婵被困在魏国后院的一方天地，冷眼瞧着燕国内乱又迅速平息，各国蠢蠢欲动却错失良机，只能眼睁睁见燕国强大而无能为力。

男子不允我旁观那段血流成河的战乱历史，于是我也和赵婴婵一起，被困在魏国的后院里。

好消息是，我时常见到父亲——魏国长子魏长庾。

彼时他尚且年轻，矜贵恣意，爱笑爱说话，得空就会来找赵婴婵。

坏消息是，魏长庾不像父亲。

印象里，父亲沉默、稳重，就连笑容都是含蓄又收敛的。

我托着腮，看看含笑的魏长庾，又看看冷冰冰的赵婴婵。

叹气。

原来错误的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父亲啊父亲，明明你也曾是举手投足都风雅的翩翩少年。

（14）

将军率领燕国大军一路北上，摧枯拉朽长驱直入之势,仿佛在宣告天下：

——他是帝王。他是圣人。

——他已出世。他将救世。

于是天下百姓一呼百应。

魏国都城下，曾经的将军如今的燕王未来的千古一帝，端坐马上仗剑而行。身后大军振臂高呼，不破城门只要她。

赵婴婵没有出来。

城墙上，她披着狐裘，金簪步摇,玉坠鸣珮，妆容精致，绝代风华。

“女子从一而终，望君理解。”

“当初承蒙怜惜，留赵一命。”

“但求陛下勿伤百姓性命，赵婴婵愿以贱命一条，换赵魏安宁。”

（15）

她抱着赴死的决心来，将军却没忍心让地去做。

天下一统时，将军说:

“赵魏二国自行投降，可愿?”

于是大家销了声隐了迹。

最后那场宴席上，将军看着赵婴婵，看了很久很久。

将军想起很久以前,她甚至还只是个及笄不久的小姑娘。

可是小姑娘生得好颜色，还能耍一手好枪，排兵布阵运筹帷幄胜过多年老将。

他跪在下首，不理睬嚣张燕王。

脑子者里全是一己之力救赵国，厉害得不似凡人的小姑娘。

如今，他端坐上方。小姑娘貌美如花，梳着妇人髻，身怀六甲低眉饮茶。

（16）

过去的故事，永远是那么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我抚着胸口，仿佛自己就是威名赫赫的将军魏长陵，脚踏遍地尸骸，却永远痛失所爱。

男子挑眉笑问:“那你可知，我是谁？”

我扫了一眼男子的玄玉腰带，心想，我可真是聪明得令自己都害怕。

“你是燕国将——不，圣帝魏长陵?＂

那人只问：“她可还好？”

既然知道男子的身份，那我可就来劲了。

我告诉圣帝，母亲成日地写日记，尤其强调8岁那年，母亲念念不忘的常胜将军。

他露出一种很奇异的神色。

我兀地有些慌张。

一路走来，我听过许多小道消息。

母亲数年为妇，圣帝佳丽三千，却有人说，他们仍是两情相悦的。

是父亲将他们拆散，还生下了我。

我警惕地躲了躲。

圣帝回神，朝我温和地笑笑。

“杉信是么?你既是她的孩子。”

传说中的千古一帝有些哀伤地说，“你愿不愿意帮我，帮她，逃离这个牢笼?”

（17）

其实我对救母亲这事儿没什么热情。毕竟，她从不爱我。

可我想起那段波澜起伏的过去。

求而不得的魏长陵、夺人所好的魏长庾、心有所爱的赵婴婵。

母亲从不爱我们，父亲又总在自我欺瞒。

如今，圣帝作为圣人，却那样低声下气地与我祈求，帮他们一个小忙，难道不是对大家都好？

“那您答应我，不会伤害我的父亲。”

圣人就是圣人，心怀大善，犹豫一下便道好，放过了他记恨数年的仇人。

（18）

母亲生了气,父亲忙着哄母亲。我回村时，得信出来接我的竟只有阿姐。

阿姐也很生气的样子：“阿信！你知不知道娘亲多着急！她身子不好，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父亲也急得要命，娘亲怎么教我们的，你都忘了么！”

忘了忘了，她什么时候教过我。

我一路奔波很是疲惫，阿姐跟在身后不停念叨，格外让我心烦。

我顿住脚步，不耐地回头：

“她身体不好是因为嫁错了人！她和父亲就不应该在一起！”

阿姐怔怔望着恼怒的我，半晌才疑惑道：

“阿信，你在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