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夜已深了。”
上了年纪的内官没有等到屋内人的回应,倒是听到了翻动书页的窸窣声。
“殿下,莫要嫌老奴唠叨,明日便是习射之日了,还请殿下早些歇息吧!”语气很是恳切。
脚步声隔了一会儿响起,房内烛火的光也在某一瞬间熄灭,“时间不早了,何公公也去休息吧。”
“诺。”何公公心中有数,听刚才的脚步数应该是由案到榻的距离。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端坐在翘头案前闭目养神的年轻皇子杜桉言睁开眼睛,本想将烛火重新点上,可屋顶上传来的极为轻微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又来。”话音刚落,箭矢已经穿透了窗纸,向着他身处的位置飞来。起身躲避的速度不够,只好从凳子上侧滚到了地上。抬头,箭矢已经稳稳地插在了书柜柜门中间的缝隙里。
跟往常趁夜偷袭的箭一样,竹制箭杆末端处塞着字条,字迹也是一样的,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字条展开之后不过巴掌大小,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南里。”杜桉言拿着字条朝屏风后的床榻走去,“应该是地名的。”自言自语的话说出口,他心里多少有了点怀疑的方向。
兴许是这些密信这些年来一直伴随他的关系,这一夜他竟然梦到了许久未入他的梦的故人,梦境所生发的喜悦感应该是真实的,因为下一秒再睁眼的他,听到屋外传来的子规叫声,梦境与现实的落差让他久久无法从低落中抽身出来。
……
“小洛,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门啊?”孙大娘说着,利落地将肉汤浇在面上,紧接着将汤面放到白及洛跟前的桌子上。
“哈哈,这不是想吃大娘做的馎饦了嘛?三更的时候就惦记上了,我这么从一而终会不会美名远扬啊?”白及洛嬉皮笑脸,伸手从竹筒里拿出了竹筷,便开始哧溜哧溜地大口吃起来。
“哎吆,看这小嘴儿甜的,还是留着去哄哪家的小娘子吧。”孙大娘嘴上说得颇不领情,顺手递给了白及洛一碟腌荠菜,荠菜在小碟里高高隆起,照旧免费。
白及洛见状,笑嘻嘻地接了过去,“放心吧,早晚会有小娘子可哄的。现在我想说的是,我们南里虽然名不见经传,巴掌大小的地方,可是孙大娘的腌荠菜,在长安、洛阳也是吃不到的,啧啧,真替那里的人着急。”
“你小子再跟我油嘴滑舌,小心腌荠菜也要扣你的钱!”
“没问题,就这么办吧,这么好吃我还是乐意买帐的!”
孙大娘这下脸上的笑意再也收不住了,“那事儿我还不乐意呢,等着,过几年我就要给你说成一门亲事,尽管告诉大娘,小洛喜欢什么样的娘子?”
白及洛听她这么说只是笑,仰头将碗里的汤畅快淋漓地喝了个精光,抬起袖口抹了抹嘴角的油光,“孙大娘什么时候扣完了,让我爹抓紧补上!”
孙大娘低头捞面的光景里,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再抬头已经不见白及洛的踪影了。
“唉!摊上白识丁这么个爹,真是苦了这孩子了。”孙大娘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可不,说是清明过后,白识丁又要纳妾了。”说话的人是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卖蒸饼的李方。
“是嘛?这都第几个了?”孙大娘放下手中的长竹筷,歪着头开始算。
李方见状也不做声,等着她寻思明白。
“是不是第七个了?”孙大娘在心里数了一遍,觉得这个数应该是对的。
李方点头,“是这个数。”
“老样子!给我来四个蒸饼,一会儿我那不中用的老头子该来了。”
李方麻利地将蒸饼用纸包好,递给孙大娘,一并接过了孙大娘手里的铜钱。
“不过到现在,及洛爹也没有给哪个妾妻的名分吧?”买卖结束,方才的话题又被接上了。
“那也是,白识丁纳妾可不同于其他人。”孙大娘摇头。
“孙大娘此话怎讲?”李方没明白孙大娘的意思。
“及洛的娘,刘氏,是白识丁的正妻,可是她在及洛五岁的时候就得了不治之症。转年,也就是及洛六岁的时候,他就开始纳妾了,是,全都是妾,可是没有正妻的话,妾跟妻有什么分别呢?及洛怎么着都是没娘护着的孩子啊。”
李方连连点头,他觉得孙大娘的一番话实在是太鞭辟入里了。
闲聊结束,两个人颇有默契地各自继续起了自己的营生。孙大娘重新拿起了长竹筷,李方推起了小推车,继续沿街叫卖。
……
“吆,不知又被哪位捷足先登了。”说话的男子身着玄色圆领袍衫,丝绸质地上金色的花纹勾勒成节节修竹的图案。
“回三殿下的话,此刻在习射场练习的是六殿下。”站在入口位置的内官恭敬地回应。
“呵,我那个到现在都射不好箭骑不了马的言弟是吗?”
刚才的内官听他这么说,没敢应声,依旧低眉顺眼着,直到三皇子走进了习射场里面。
进到习射场里,三皇子压根没有正眼看站在边侧位置射箭的杜桉言,当即拿起了一副弓箭便引了弓,箭向着杜桉言练习的靶飞了过去,随后双箭并行,直到有着黑色箭羽的箭朝向歪斜但是箭头却正中了靶心。
杜桉言射出的白色箭羽的箭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回过神来之后,他转身朝三皇子站立的方向弯身行礼,“榕兄。”
杜榕瞥了他一眼,拿起了另外一支箭,重新引弓,这次箭朝着他正对的靶去了,毫无悬念,中。他这才朝杜桉言的方向走过来,弓还在左手上拿着,没有半点放下的意思。“言弟打算什么时候学好射箭呢?等射礼的时候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你射出去的箭连靶都碰不到吗?真是嫌丢脸的次数不够多啊。”
“榕兄教训得是,六弟定会勤加练习的。”杜桉言冲杜榕低头道。
“勤能补你的拙吗?”杜榕面无表情道,“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要不是怕丢人,这些话我根本没必要跟你说。”
“……”杜桉言继续低着头,任由他这么说。
“三哥、六哥,你们到的好早啊!”欢快的声音从射场入口传来过来,来的是一脸少年模样的九皇子杜沚。
“九弟来得也很早嘛,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吧?”面对杜沚,杜榕的脸上多了几丝笑意。
“三哥这是又揭我的短呢,弟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沚儿了,勤奋得很呢。”杜沚灿烂而单纯地笑着。杜桉言在一旁看着,没有插话,但也能感受到方才肃杀的空气中添了几分轻快。“六哥对吧?是这样的吧?”
杜桉言笑笑,“当然,九弟确实如自己所说的,愈发勤奋了。”
杜榕听杜桉言这么说,嘴角一撇,神情看上去轻蔑又厌恶,“既然来这么早了,现在就上手吧。”说着顺手把手上的弓塞进了九皇子怀里,“九皇子也展示一下自己勤奋的成果吧。”这话很明显是冲着杜桉言去的。
杜沚自然是不知情的,愉快地接受了这样的说辞,伸手拿了一支箭,拉弓射箭的姿势还是极标准的,最终射出去的箭在三人的注视下稳稳地定在了靶上,尽管不是正中心的位置,但也没有偏差太多。
“九殿下的射术颇有长进啊。”负责教授皇子们射箭的将军林市已经站在射场入口的位置观察了一会儿了,见到杜沚的箭中了靶之后,他如实称赞道。
“林先生来啦?”杜沚闻声笑着冲林市挥了挥胳膊。杜沚身两侧的杜榕、杜桉言均向林市行作揖礼。
“三殿下,六殿下。”林市也依次向他们两个回了作揖礼。“对了,六殿下,刚才在来这边的路上,刚好碰到了冯公公,说是陛下要宣你进宫,回去准备吧。”
“知道了,多谢林先生了。”杜桉言说完冲林市又行了一遍作揖礼。
杜榕重新拿起弓箭,当杜桉言向他行礼的时候,他正专注地望着箭的去向,对于身边人的举止是置若罔闻的模样。
“六哥,弟弟送你出去吧。”杜沚说着就放下了手里的弓箭,快步黏上了杜桉言。
“真讨厌三哥这一天阴阳怪气的模样,大好的晴天都被他折腾阴郁了。”杜沚小声地冲杜桉言嘀咕着,哪怕他没有见到他来之前的经过,也是多少能想象出来的,毕竟这些年杜榕对着杜桉言冷言冷语又冷脸的状态,见识过的谁不知道呢?
“快回去吧,不要让林先生等着了。”到了门口的位置,杜桉言停下脚步来,拍了拍杜沚的肩膀,“去吧,争取一旬过后,正中红心。”
“好,六哥走吧,弟弟回去了。”杜沚对杜桉言向来抱有天然的好感,好感这东西总是说不清楚又道不明白的,尤其是对于杜沚这尚且稚嫩的年纪来说,更难以解释为什么。不过这些哥哥里他最喜欢粘着的就是杜桉言,这是从他能下地跑开始就不争的事实。
……
“殿下,冯公公在等着殿下,说是陛下要见你。”何公公刚出了院门,身着白色常服的杜桉言刚好迎面而来。
“好,我已经知道了。”
“殿下要换的衣服老奴也已经准备好了,”何公公跟在他身后提醒道,“你们两个随我来,服侍殿下更衣。”
杜桉言听他这么说,眉毛微微蹙了一下,“这身是有何不妥吗?”
“回殿下,殿下这身太过素净,觐见总是要华丽端庄一些的。”
“好,换。”杜桉言知道多说无益,毕竟,总归是要从人主的喜好考虑的。
……
“张伯早啊!”这一天,白及洛到了商铺街,却没有直接去自己家的铺子。
被白及洛叫做张伯的老翁问声抬头,“及洛果然年年都准时啊。”
白及洛每年在寒食前两三天都会到张伯店里拿一些纸钱之类的祭祀物品。
“张伯,还是老样子。”
拿完这些之后,白及洛才不紧不慢地往自己家的书铺走去,拿起鸡毛掸子掸着书架上的灰尘时,脑袋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笑了笑,准备把往年的惯例提前这么几天。“定了!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挺好。”
《书香富甲小县主》好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一样,就是喜欢该类文章,在这里推荐给志同道合的朋友。最后夸赞一下不知箸,他的构思能力和写作能力是很优秀的,叫人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