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你都如何回忆我》 章节介绍
那时迷离将《后来你都如何回忆我》中沈蔷薇九日细腻的情感描绘的很生动,让人有种想要仔细回味的感觉,可以说是非常真实了,《后来你都如何回忆我》第5章写的是:我们生疏到一分钟通话都需要两个对不起,打扰你了来作为礼貌用语了火车载着我的满腹心事,渐行......
《后来,你都如何回忆我》 回忆 在线试读
我们生疏到一分钟通话都需要两个对不起,打扰你了来作为礼貌用语了火车载着我的满腹心事,渐行渐远。我把头埋在臂弯里趴在桌子上装睡。我在火车上一句话也没有跟周围的人讲。也许是我通红的眼睛告诉他们,这个女人不好惹。眼神一直飘像窗外,越是离家近,越是感觉五味杂陈。
按道理我和我哥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回趟老家不说荣归故里,也不该是这副做了亏心事的表情。
这一切都是拜沈大河所赐。
差点忘记说了,沈大河就是我爸。我也抽空回忆一下他吧。这个村里大街小巷奔走相告的名人,当然是加双引号的。
虽然他早不在村里住了,可是村里至今流传着他的传说。
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在外地打工。一开始是我妈也跟着去的。所以我跟我哥就是传说中的留守儿童。由年迈的爷爷奶奶带。我俩被老人宠的不像样子。天天不吃饭,方便面啊唐僧肉神仙水啊才是正餐。学习成绩肯定也好不哪里去。我妈回家一次,伤心一次,她亲眼目睹了我在我哥的带领下,在泥巴窝里打滚,钻门槛出来玩。爬树抓鸟蛋,下河里摸鱼虾,捉屎壳郎比赛拉火柴盒,把其他小孩头打破,偷邻居家还没成熟的向日葵,没有什么是不干的。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全班倒数最后一名,我妈终于决定留在家里不跟沈大河出去打工了。我只知道他是在很遥远的煤矿,一开始是井底工人,后来因为勤奋脑瓜灵活能说会道当了个队长,从此不用下井作业,再后来还投了点钱,跟人合伙承包了一个小矿,在我升初中那年当起了小老板。家里翻修了房子,盖了我们村第一栋三层小洋楼。
这个人带给我们家的荣耀一直被另一个耻辱掩盖。以至于我一直在村里,学校里抬不起头来,溜着墙根走。
那就是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凡是破坏人家家庭的在我们村都叫狐狸精,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还有一个时髦的称呼,叫小三儿。
我上初一的时候第一次见那狐狸精。她居然敢跑到我们学校来给我和我哥送两套新衣服。那时候大概她有二十来岁的光景,比沈大河小十来岁。她站在教室窗外,我们语文老师正在深情的朗诵《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我一抬头侧脸儿就看见她,心想谁的姐姐啊是不是为了配合我们老师所以才出场的,真好看。
波波头,圆脸,笑起来两个酒窝。站在窗外伸头招呼我们老师。老师进来的时候喊我出去一下,说你小姨找你。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腾”的一下带倒了凳子。全班同学都笑了,同桌让我别激动。可是我并不认识她。我站她面前的时候,跟她个子已经快一样高了。可见她很矮,但是还算有气质。
我记得她讨好地说:“是蔷薇吧,天冷了,你爸让我给你买的新棉袄送来,你的还有你哥的。快试试,穿得不?”
我一下子明白这个女人就是出现我噩梦里好多年的狐狸精。折磨的我妈生不如死。我穿着的校服里面是一件薄毛衣,当然很冷,但是我就是冻死也不会穿狐狸精给我买的衣服。况且我已经是个半大姑娘,已经有强烈的耻辱心了,我狠狠地夺过衣服扔到地上再踩两脚。
我记得我当时用要喷火一样的眼睛剜她,问:“如果有一天沈大河没钱了,你还会跟这个土包子吗?”
她显然没想到我的性子这么刚烈,默默地低下头,走了。
然后我在宿舍哭了一下午,最后下定决心买了IC电话卡,第一次主动给沈大河打电话。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们?我不要后妈,如果你一定跟我妈离婚,娶这个女人,我就跟我哥逃学,离家出走。”
我爸说:“蔷薇,你阿姨特意去学校接你的,你和你哥都到矿上来上学吧。这里条件好,你要好好听话,这样才能有钱读书,跟你阿姨一起来,反正你留在你妈那里,我是不会给你钱你读书的。”
你看他已经分得很清楚了,还你妈那里。这不是你的老家吗,我想指着他鼻子说,沈大河,你丫彻底忘本了!
酝酿很久,我特别骄傲地说:“沈大河,你记住,不给就不给,反正我也不想读书了,我出去打工,赚钱养我妈。”
沈大河叹口气挂了电话,挂之前我听见那边非常嘈杂,有人说白板,九条,碰,神马的,最后在一声糊了的声中满堂喝彩!
让我吃惊的是,我哥没听我的,穿着那女人买的新衣服,收拾书包就跟狐狸精去矿上读书了。那一年他该考高中了。我站在学校大铁门旁边,看着她们坐的人力三轮朝火车站的方向一路驶去,用手使劲抠铁门上面的绣。狐狸精没再劝我,可能本来就是意思一下,没真想带去,谁愿意带拖油瓶呢,反正我也绝对不会跟她走的。
中间整整三年我和我哥没有联系。我不接他的电话,不看他给我写的信。我们的隔阂就是那时候开始的。我恨他,他是个叛徒。
我心里恨两个人,沈大河,沈鹏。
我必须守在我妈的身边,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我虽然不够强大,也算个棉背心。她一个人常常坐在厨房,守着煤炉打瞌睡。有几次饭碗都掉地上摔碎了才吓醒。
有时候她瘦小的身子背着一箩筐菜从村口走来,一路上自言自语,一个人扮演好几个人的角色,说的很热闹的样子。
农忙的时候她带上暖水瓶,馒头,在田地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收割油菜籽,然后摊在塑料布上奋力地挥舞着棒子捶打。
她每个月都要把沈大河留在家里的衣服洗一遍,太阳好的时候放在院子里晾晒,酒柜里的酒瓶拿出来用鸡毛掸子扫扫灰尘。
我犯错的时候,会让我跪在院子里写检查,还苦口婆心地讲孔子孟子老子的道理。
她是读过书的,年轻的时候还是自由恋爱,和沈大河因为看一场戏结缘。当年婚姻结合的异常顺利。没有彩礼,只有一屁股债。
生活再困难,我的爷爷奶奶也一日三餐能吃上热乎饭,穿上干净的衣服。
这就是我们那里典型的农村妇女。哎,我的妈哎,怎么把你描述的这么悲惨,或许是我之前从不敢面对。
记忆中自从出现了狐狸精,我妈就是沉默的。从没有大哭大闹过,面对我都是淡淡的慈爱的笑。或许睡着的时候是会暗自神伤的。长年累月的抑郁让她已经没有大悲大喜的表情,胃病也常常折磨着她。大把大把的药每天比饭吃得还多。
两个人白手起家。本应该男人在外赚钱养家,女人在家操持家务,怎么日子就过成这样子了。
她肯定想不通的啊,她恪守妇道,应该算是贤妻良母。为什么做的这么好,她的男人还变心了,背着她搞破鞋了呢。但是她坚持不离婚。因为在我们农村,离婚了是件很丢脸的事,会被人看不起。那时我也搞不懂,我一直以为小三是城里人才有的呢。
我还小,像一个半大的鸡仔,羽翼还不够丰满,还不能保护我妈,就算沈大盒把那个女人带回家,我也不敢想象,我是否有勇气撕扯她的头发,喊她狐狸精看我不打死你。我只能在心里默默诅咒她出门被车撞死,在家喝水被呛死。
在我妈的影响下,我这些年多少还是有点唯唯诺诺的隐忍性格。我知道男人被人拐跑了是件很痛苦很屈辱的事情。
我曾经问过我妈,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猜我妈怎么说的,她说,算命的王瞎子给她算过,沈大河最后还是和她一起终老的,所以这种日子,快结束了,快了。
再说沈鹏吧。
我和沈鹏再见面就是他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
那时我已经读高一了,是我们县最好的高中。懂事的我开始争气了,我妈一个人供我上学不容易。这几年我们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呢,只要我们自己才知道。
其实从沈大河授意狐狸精把沈鹏带走的那天起,这个家就彻底失去男人了,我也很忌讳听见类似爸爸,哥哥这样的词语了。
他们都是叛徒。
沈鹏去北京上大学的第三年,我也考到了北京。当然,学费有一部分是我暑假做兼职赚的。他从航天路坐车到学府路我的学校来找我。我们走在落满梧桐叶的小径上。我还是不习惯跟他说太多话,想起他上小学二年级拉着我第一次走了很久,去镇上用两毛钱买一个包子,他咽着口水说,妹妹快吃,萝卜肉馅的啊。
这样想着他曾经对我的好,居然还心头一酸。
沈鹏戴着宽边眼镜说:“呵,想什么呢,沈家有女初长成,都成大姑娘了。”
我鄙夷地看他一眼说:“沈鹏,你丫学个中文就变的这么文绉绉的。”
他说:“你能喊我一声哥吗?我是你亲哥哎。没大没小的。”
我冷冷地说:“不能,你还好意思提啊你,我没哥,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哥当了叛徒,我就没有哥了。”
他叹口气说:“妹妹,我问你,妈还好吗?”
我别过脸去:“不好,我来北京的前天,我们还在收油菜籽,天气预报说有大雨,我们打着手电忙到半夜,你看我胳膊,你看啊。”
我撸起袖子全是被庄稼杆子划破的,一条条的痕迹。横七竖八的。所以我穿了长袖衬衣。
我哥用他细皮嫩肉的手抓住我的胳膊,微微地颤抖着,面部表情很扭曲。他摘了眼镜擦拭眼泪。
很好,这就是我要的效果。你不是学院第一名吗,你不是颇有女生缘吗,你不是有个暴发户的爹吗,你不是才华横溢吗,你不是文学社社长吗,让校友都看看你伤痕累累的妹妹,还有你虚伪自私的真实面目。
我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家看我们?为什么当初要跟她走?你个叛徒!”
他沉默了。
大概酝酿了五分钟之久,哽咽着说:“蔷薇,我就知道你不回信,不接电话是因为恨我。如今你长大了,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觉得以咱家的情况都靠妈,咱俩能一起上大学吗?如果咱俩只能有一个人读书,你觉得会是你吗?如果时间倒回,我没有离开咱妈,你现在会在北京读大学吗?这么多年你以为我在那个家过的就好吗?我这么委曲求全就是为了你啊。我这么努力拼命的考到这里,就是为了离开那个家远远的,这样才能离你们更近!在我心里,我的家还在那个小山村里,永远都在,我明年毕业,无论如何都要回到那里。”
啊!原来是这样。
我听了这段话,一下子没脾气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样我也不必被仇恨占据内心这么多个日夜!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头顶那一片乌云飘走了,小时候护着我的哥哥又回来了,这大抵就是血浓于水吧。反正我原谅他了,因为我这一辈子也就只能有一个亲哥哥了。
我们又逐渐回到了小时候的亲密无间。我妈也因为我哥回家变得开心得像个孩子。我哥大学毕业后,本来可以考研,但是他没有,考了我们县政府的小公务员,他要一辈子守在离我妈最近的地方。
关于沈大河和那个狐狸精,这几年过的怎么样,我一句都没有问。我只知道他的矿生意越做越大了,用老乡的话说都能买一座金山了,其他的一概不知。在内心里,我知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他们还健康地活着,是不是相处愉快就不知道了,也许正相看两厌,又有了小四小五小六也说不定,反正我妈不同意离婚,那么小妖精就是有名无分的,就是生了孩子也上不了户口。
我哥毕业典礼的时候,沈大河来了北京,我以告他重婚罪要挟他,要了一笔我妈该得的钱,不多,给她养老算是够了。
我妈最期待我毕业以后能在县里学校教书,结果我却离她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流浪。
啰里八嗦这么一堆,交代完家里的背景,心里很酸楚,我已经很含蓄了,沈大河的不耻行为只能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我家这点破事儿其实只是农村留守儿童家里常有的事儿,一个缩影而已,只要更荒唐没有最荒唐。呵呵,苦笑一下。
这么些年,我以为我妈应该放下了,或者习以为常了,现在想来,一定没有,要不然为什么又喝药了呢。
对,之前喝过一次。全村都知道沈大河在外面有女人了,就是没人告诉我妈,最后是我快嘴的二婶看不下去,跟我妈说完,她确认是真事儿以后,默默地回屋灌了小半瓶农药,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头吐白沫了,估计是假药,洗胃以后就没事了。所以我忧心忡忡,归心似箭。
下了火车我去江边小吃,吃了一碗胡辣汤,一碗热干面,半斤炸萝卜丸子。老家的味道差点让我热泪盈眶。在北京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到的美味,这就是乡愁吧。
吃饱喝足,打了一张黑车回村里,树叶都已经落了,树丫子光秃秃的,好多农田被填平,推土机来回作业,可能是修路吧。恍然觉得陌生,给司机好几次指挥错了路,多绕了几圈,把他气坏了。他还笑我是不是多少年没有回了。村里很冷清,二百多人的村,平日里只有三十来个老人聚在一起晒太阳,发呆。我随便叫了几声大爷大娘就拖着箱子拐进弄堂回家了。
到家见我妈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老了,四十九岁的年纪,因为田间劳作成年风吹日晒你说五十九岁也有人相信。她眼里含着泪,快步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然后接过行李,把我让进屋里家里的猪已经杀了,屋檐下的铁丝挂满了肉还有鸡鸭鹅。我妈说已经撒上盐巴和辣椒了,再风干半个月就成腊肉了。这些是特意留出来过完年带给我姨夫家的餐馆用的。冰箱里还有很多新鲜肉,要等再过一个星期,我爷爷七十大寿请客用的。
我都快忘记我还有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爷爷需要我妈照顾了。大伯二伯都在我爸的矿上打工,这几天也要回来了。婶子们显得特别开心,还穿上了过年的新衣服,一年没见自家男人了,都表现得蠢蠢欲动,眉飞色舞的。只有我妈始终安静的表情,我不知道她心里是否有所期待。我不敢问,怕触动伤心的魂。
家里的太阳能坏了,不出热水。晚上沈鹏要开车带我去镇上澡堂子洗澡。我坚持要骑自行车,上中学的时候我哥就天天骑车带我去上学,我坐在后面感觉那就是最大的幸福。小北风飕飕的,回家的路上,他把军大衣披在我身上,上坡我也懒得下来,他把屁股抬起来卖力地蹬着自行车。
我说:“哥,加油哎。嘿嘿黝嘿!”
沈鹏气喘吁吁地说:“哎!长时间不锻炼,上坡都费劲了,洗澡的时候我踅摸了一圈儿,就数我的啤酒肚最大了。”
我打趣地回了一句:“注意形象哦,上次你说的那个对象是怎么回事,快说说什么时候结婚?”
“谈着呢,我高中同学,现在在县医院当护士,现在咱家这情况,鸡飞狗跳的怎么结婚,我先等着单位分房再说吧,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还是先解决你的问题,女的好找对象,让咱妈也高兴高兴,冲冲喜。”
坡太长了,我哥终于蹬不动了,下来推着走。
到了坡顶,他停下来帮我戴好帽子,若有所思地说:“你呀,上大学几年都没谈个男朋友,我都觉得惊讶。我们单位有好多优质青年,趁春节聚会,我帮你留意一下。你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我有喜欢的人啊,我喜欢上一个永远无法在一起的人,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觉得会比他好。”
我哥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 总有一天,会有一个正好适合你的人深情款款地来到你身边,带给你幸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月亮刚好从云层里钻出来,又圆又亮。
“哥,看着点路,好好骑你的车吧。争取今年嫂子娶进门,来年生个大胖小子这样也好有人陪妈做个伴。”
我一直记得那晚如水的月光,跟我哥聊完天,心里稍微敞亮了些。
沈大河居然回来了。
在我爷爷七十大寿的前一天。他开了一张白色保时捷回到村里,看着他雄赳赳地把车嘎吱停在家门口,很多邻居根本不认得这个牌子。但是都知道很贵。跑了长途都脏了,但是仍然掩饰不住的霸气。那牛逼哄哄的劲儿,跟常胜将军凯旋归来一样,不屑一顾的样子,很屌。
岁月不饶人,他的鬓角都有白头发了,额头堆满了皱纹,背也驼了,不似我小时候那么矫健。眼神对视的瞬间他有些许不安,长久以来让我心灵感到蒙羞的人,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让人憎恨。
人家散烟都是一根一根的,他老人家是一盒一盒的。皮夹克好多口袋啊,里面跟变魔术一样装了好多盒,散完一圈,去车后备箱再拿。
不装逼能死啊。一盒烟都快够我妈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了。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唾弃他。除了我。人家都说站的越高摔的越狠,后来果然应验了,这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爷爷的寿辰办的非常风光,在镇上万宝酒店。在外务工的很多年轻人都回村了,难得一聚,所以很热闹。好多送礼的乡亲,他们都想巴结沈大河,想过完年去他矿上打工能当个小队长啥的。还有很多乡上的干部都赏脸来喝酒,沈大河风光无限的,像见过大世面的人一样侃侃而谈。我在角落冷漠地看着这些不同面具下的人脸。
他还当着那些人耍大爷的劲儿,对我妈呼风唤雨的,我妈居然一句没反抗,还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爷爷也咧着没牙的嘴笑着,一年在村里见到的人加起来也没有今天来的多,因为他有个出息的儿子,所以这些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沈大河说今年在家过年。我心里还有一丝窃喜,是不是厌倦了狐狸精,要正式回归家庭了吗。
我也没敢细问我妈喝农药的前因后果。
总之,表面看来这是一个完整的家庭,过的一个还算团结祥和的新年。
看着春晚,我按惯例群发了一条微信:新年快乐。
几乎是同时,我收到九日的微信:同乐。玩那个船了吗?
我拿着手机傻愣了一会儿 ,突然想起来那日希希发烧,我说起我们老家春节风俗,会玩旱船庆新春,就是用竹子做的船蒙上鲜艳的布,上面挂各种装饰品,有人坐在船里跳舞,有人在前面撑船唱我们当地的小调,旁边还有乡村乐队配合着敲锣打鼓,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很有特色。没想到他还记得,我赶紧发了一堆玩旱船的照片和视频。
过了一会儿他回:挺好。
我看着窗外被雪光照亮的院子,感觉天要晴了。
大年初一发生了一件让我极其不爽的事儿。
上午邻里亲戚拜完年,下午很多男的聚在我家二楼客厅炸金花。我在一楼厨房烧好水提着暖瓶上楼泡了几杯茶,沈大河放在沙发上充电的手机响了。
五十岁的老头还玩儿微信。微信用的名字就是真名:沈大河。
微信窗口还是打开的,跟村里柱子叔的聊天记录。
沈大河:你小嫂子,一定替我安排好了。
柱 子:放心,在县教育宾馆好吃好喝伺候着呢。
沈大河:狗日的挺会来事儿,给你留了两瓶好酒,晚上来拿。
柱子发来两张照片。一个是县教育宾馆金碧辉煌的大厅,一个是豪华套房里,有个女人的侧影在衣柜旁整理行李箱。几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个发型,样子几乎没变,只是衣着越来越时髦了。我一股无名火往外冒,而此刻我妈还在手脚麻利的擀着饺子皮儿。面带微笑地,自言自语。
我坐了村口二路公共汽车,往县城里赶。狐狸精,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亡。我想去问问她怎么做到的这么厚脸皮,要不要去家里坐坐,谈谈心得准备什么时候转正。
一路上我都在准备台词。
有个北京的陌生号码打电话给我,打通就挂,我回拨过去居然无法接通。反复三四遍,弄的我都想发火了,浪费我的漫游费是啥意思。
到教育宾馆门口下车的时候,电话又响了。我在宾馆一楼大厅沙发上坐定。
“喂?谁啊。”
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偏向于是个女的。
“谁啊,说话啊,卧槽,打骚扰啊。”
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大清早的,这样实在不好。
“是沈蔷薇吧?”一个低沉而神秘的中年女声。我不由自主地一颤。强大的气场震着耳膜。
“我是希希的的妈妈,我叫郝菲。我有话说,我想约你谈谈?”
我脑子那个在路虎车上半张脸的女人突然对号入座。
“噢,是跟希希有关吗?可以的,开学以后到幼儿园来谈吧。”
“不,不是希希的事儿,希希过完年不在你们幼儿园了,我要带她去美国了。”
“啊?什么时候去?不回来了吗?柳先生也去吗?”我焦急地问。
“呵呵,看来我找你是对的。你想知道的答案我都会告诉,我想跟你谈的,就是柳旭。我相信你一定会对我们的谈话内容感兴趣的。至于为什么是你,我会当面告诉你的。”
“啊?这样啊。为什么?”我警惕问道。
“ 时间地点我会发短信给你,我希望你能来,我在国内的时间不多了。你不来会后悔的。”
我脑子的内存都快不够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好奇心暂时弱化了我对眼前狐狸精的愤怒。
在县城教育宾馆一楼徘徊了好久,突然就没了上楼去找狐狸精拼命的兴趣,这个事情最应该问责的应该是沈大河吧,一个巴掌也拍不响。至于这个女人,这么些年她背负着小三的名声,心安吗?大过年的住在宾馆里,男人都不能来陪,心酸吗?
我只能说花心的男人,真的很会左右逢源。那他回来到底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有企图,我必须叮嘱沈鹏防着他点。
路过江边小吃城,喝了碗胡辣汤,直接去了火车站买了最近一趟去北京的快车票。
初二的火车上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乘客和列车员,百无聊赖,车厢里越来越冷,干脆直接跑步取暖。根本不需要注意形象。
其实一上火车我就后悔了,我干嘛要答应她呢,大初二的,这么冲动,而且除了随身带的小背包,衣服一件没拿。
我决定还是再咨询一下彤彤啊。这种关键时刻,她帮我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电话接通了,她说她跟杨得在放烟花。呵,大白天的,在放烟花玩,可想而知有多极品。我把这次蹊跷而神秘的电话内容告诉了彤彤。
“彤彤,你快说啊。给出个主意。”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焦急的问。
“哎呦老公,你别闹,我跟蔷薇说话呢。”电话里居然传出彤彤和杨得打情骂俏的声音,真受不了。
“她电话里说的很神秘的样子,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还要带希希去美国。”
“希希是她女儿,去呗,你们班还少个大麻烦呢。肯定是关于那个假日本鬼子的事儿,可惜我不能陪你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挑门口的位置,万一她泼硫酸你能跑快点。”
“如果明天联系不上了,你记得看北京新闻啊。”我一脸黑线地挂了电话。
紧接着手机可真忙啊。越是快没电了,也没带充电器的时刻。我跑了两节车厢,都没借到合适的充电器。原来三星都弱爆了,看着民工样的大爷都用上苹果了。
手机吱吱的震动,都是祝福的短信,达子还打来电话拜年,他跟二娟要结婚了,盖新房的地基也打好了,二娟过完年同意跟她来北京找工作了。
一连串的好消息。
我问他,你父母还好吗?他说好极了。二娟父母身体也健康。
我想起之前我们一起躺在幼儿园滑滑梯上聊天的时候说的话,他说幸福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复杂的多角恋都是城里人的事儿。想到这里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模模糊糊后退的远山,抿嘴笑了一下。我的手机电量已经抗议了,我不得不最后总结发言,我真羡慕你啊,达子,真的,姐说的是认真的。
到北京以后我的手机已然自动关机了。
心里忐忑不安的回到龙泽苑住处已经很晚了,春节期间的北京俨然一座空城,还好房门钥匙就在兜里。手机充上电我就给沈鹏打电话让他帮我把行李托运过来。
沈鹏说:“爸到处找你,还开车去县城找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表,都快半夜十二点了。
“去县城找我?还没回来?他今晚不会回来了,不信我们打赌。”我一想到狐狸精在县城,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就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我发了一条短信给沈大河:你既然回来了,大年初二的就忍不住去鬼混吗,那么迫不及待吗,欺负人太甚!
沈大河:我跟你阿姨是有感情的,你妈那个脾气我都忍多少年了,一般人都受不了。成天寻死觅活的。
我:你居然这么说她,明明是你乱搞在先,还说这些不中听的。
沈大河:蔷薇啊,你看到的都是表象,你妈在你面前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咱俩看到的都不是一个人,我没找你阿姨的时候她就老怀疑我,矿上净出事儿,压力那么大,我干脆找一个,说实话我和你妈早没有感情了,分居这么多年早就算自动离婚了。
我:人在做天在看。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我挺恨这张破嘴,因为这个报应后来真的来了。而我,为了替他偿还孽债,差点搭进去了我的一生。
跟沈大河斗完气,我扔了电话。脑细胞死亡过多,饿了。
冰箱被彤彤断电了,一打开门儿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就剩下一袋大黄酱几个鸡蛋。还有一块干巴巴的,像袖珍木乃伊的姜。
苍天有眼,终于在茶几柜子底下找到吃的了,五种口味!彤彤要不要对我这么好。有红烧排骨,翡翠鲜虾,香菇鸡块,香辣牛肉,老坛酸菜。
呃,你猜对了啊,果真是方便面。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泡上了。等待吃的功夫,我翻看了一下微信。静静躺着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朋友的问候,我关心的那个人一个字都没有联系我。
我揭开泡面盖儿的时候,香气扑鼻,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邵嘉瑞:又到了一切矛盾都可以用‘大过年的’来化解的时候了。
我:美男子,你干嘛呢?
邵嘉瑞:你是不是有事儿求我啊?
我发了一串惊恐的表情:神算呐,明天如果你没事儿的话,陪我去见个人呗,壮壮胆,最好你什么都别问,因为问了也白问。
邵嘉瑞:行。
我:你也太爽快了,真不问问为什么啊?
邵嘉瑞:请看倒数第二条,蔷薇姑娘有交代,不能问。
这性格挺好,那感觉,嘿,暖男。
第二天上午十点我刚起床没来及换睡衣,邵嘉瑞就在楼下按喇叭了,他开着自己的破夏利从房山一路驶来,停在楼道口,跟我们这九十年代的破楼房交相辉映,真是配套,都是怀旧系列。
我手忙脚乱地开门,脸上敷着从微信朋友圈买的什么美白的黑了吧唧的面膜。这造型给邵嘉瑞吓了一跳。他以为我要带着面具去呢。
洗了面膜,我把柜子打开,一件件的试衣服,其实我跟彤彤的衣服加起来也没多少,还都偏冷色系,最后挑了一件艾格黑色拼接蕾丝边风衣,这件衣服印象中我找工作的时候穿过,搭配小脚牛仔裤,百丽的高筒靴。
我打了粉底,腮红,擦了唇膏,眼影,睫毛膏就刷了十多分钟,可见我对这次见面还是相当重视的,虽然我知道是以卵击石,我还是努力了。
这样打扮中规中矩的,也不失档次,勉勉强强吧。
又看了会儿电视剧,磨蹭到中午,我们俩随便找个春节也营业的馆子吃了刀削面。
快吃完的时候邵嘉瑞一看中午十二点半了,跟上了闹铃一样拿出手机神神秘秘的捯饬。
我一把抢过来看见他正打开微信对话框编辑笑话。
我说:“哎,这笑话不是你从网上复制粘贴的啊,你每天都手动输入的?”
“对啊,复制的多没意思,针对你的智商,笑点,偏好,纯手工打造。怎么样?”他玩世不恭地看着我。
“对啊,我每次看到好笑的笑话都会多看几遍,然后储存在脑子里,再发给你和我妹的微信上。”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记性好了。”
我仿佛捧着暖宝宝,心口热乎乎的。吃完我们俩就驱车赶往国贸。
我心里一直琢磨,九日知道郝菲来找我吗?他会不会来,我要不要告诉他?
脑壳都快想破了,最后决定先会会郝菲,见机行事。
车虽然破,但是邵嘉瑞的技术了得,加上春运期间人烟稀少一路畅通无阻,找到停车位拉手刹熄火一气呵成。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四十分钟。
我把邵嘉瑞安排在我斜对面的卡座上玩游戏,给他要了一杯福满栗香玛奇朵?,再来本杂志,让他一旁观战。
等待的时间真的很煎熬啊,眼睛就一直瞟着窗外,每经过一个女人都要细细打量。是她吗,是她吗?
小高跟噔噔的叩击着木地板,由远及近,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她在我对面坐定。我看了一眼周边,很多男士都不约而同的聚焦在她身上,那些眼神告诉我,他们都想点三十二个赞,这其中也包含邵嘉瑞。
男人就是这样,对于赏心悦目的异性,从不放过目光的追随,哪怕老婆啊情人啊神马的在身边。更何况我跟邵嘉瑞啥关系都不是,但是女人的虚荣心作怪,我狠狠地瞪了丫一眼。
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我在清河街上见过的。
她今天没有化妆,没有一件首饰,耳钉都没戴。裸妆显得很白净,性感的嘴唇微微抿着,斜斜地戴着一顶小格子帽,头发绾起一个髻。穿着也很随意,米色小香风短款浅毛外套,黑色的马裤,尖头牛皮鞋。看面料做工就知道肯定价格不菲。
但是那个白格经典款的手提包我认得,标志很打眼。
整体造型感觉很随意但是很舒服,就像电视里那些高档写字楼的白领专门为了下午茶而设计的一套搭配。而且有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
像萧蔷那种类型。即使没有开口讲话,我也能感觉一种强大的气场,五官都精致的恰到好处。唯一的败笔就是眼角的细纹告诉我,她应该有至少三十五到四十岁。 邵嘉瑞斜过眼看着呆呆的我,干咳了几声。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你剪头发了?”这一句问话,着实把我问懵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一直都这样。”
她很笃定地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我桌上,“这是你吧?我在柳旭的电脑里看到的,我还以为是汤唯呢,你们很像。”
如果不是她,我肯定不知道我还有几张这样的照片留在世上。头发恰到腰际,白衣素裙,坐在钢琴前,镁光灯下淡然如菊。大学毕业之前我一直留着那样的长头发,后来经过王表的事情以后,我就把头发剪掉一半,以示从头开始。
“都是女人,随便聊聊天吧。”
她那架势哪里像随便聊聊天,我把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叠放在腿上,心跳不已。生怕她说出点什么天大的事儿来。我侧头看了一眼邵嘉瑞,玩着游戏尖着耳朵在听这边的动静,因为人不多,大厅里飘着似有似无的爵士音乐,我确信他可以听见我们说话。
“去年希希受伤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原来是找茬的。都过去大半年了,这一家人还真矫情。
她提着嘴角笑了一下:“我不是来翻旧账的,知道为什么希希没有转学校吗?柳旭说应该给年轻教师一个改正的机会。一个小小的老师值得他这么费心,倒是让我对你感兴趣了。”
“噢,那您……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啊?”
“我要带希希去美国了,也许国外的教育更适合她,她以后长大也会在那边发展。柳旭是她的叔叔,这几年一直照顾她,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能总这样耽误他,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我也该尽一点做母亲的责任了。可是我的小叔子柳旭,他不同意。”
她第一次开门见山地摆正了这家人的关系,九日的身份也第一次很正式地被揭开。
“你这么说也合理,只要希希愿意就可以啊。从心理学角度上来讲,孩子和妈妈在一起生活更利于成长和品格的形成。柳先生很重视希希的教育,他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他为什么不同意?”
“本来我想先聊点别的,但是我觉得沈老师是个聪明人,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点我们家的家事,等我讲完,告诉你为什么我找你来。”
确定九日身份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我舒了一口气。我说:“不好意思,等会,我先去个洗手间。”
我走到洗手间门口,掏出手机编了一条短信,发给彤彤,达子,周蕾,还有我们幼儿园那些爱八卦的老师们。
所以当大家还在互相发新年快乐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收到一条来自沈蔷薇的短信:你们想错了。
这句台词是小学课本上,革命战士方志敏英勇就义前对敌人说的。
这虽然相当奇葩相当莫名其妙,可能换来一句蛇精病,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这样做了。
继续刚才的话题,继续八卦她们家的事。
“您开始讲吧。”我回到座位上,激动地催促道,瞬间启动大脑录音模式。于是我听到了一段尘封几年,关于一个家庭爱恨纠葛的故事。
“我嫁到柳家的那年二十九岁,我先生叫柳洪波,呃,就是柳旭的亲哥哥。我们是在伦敦留学的时候认识的,我们很相爱。回国后就结婚了,他接管了他爸爸的公司,我们家是做房地产的,他借助我爸爸的社会关系成长得很快,我们一起打拼事业,他本身也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没过几年我们就兼并了几家公司成立了柳氏集体,事业稳定后,我才退回到家庭,想过相夫教子的生活,所以我三十四岁才有的希希。可是,我怀希希六个月的时候,突发了一场很惨烈的意外,我先生去世了,所以希希是遗腹子。”
她的喉结动了动,停了很久,语气云淡风轻的,眼里却闪着泪花。
“有段时间我痛不欲生,甚至没有生下希希的勇气。我父亲为了我以后的人生规划都建议我孩子不要生了。那时候她还有三个月就该来到这个世上,我已经能感觉到她在我肚子里蠕动了。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到了医院又不忍心,最后坚持生下来了。为此我父母有点失望。可能是因为我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意外,每天吃不下饭,严重缺乏营养,我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最后提前剖腹产生下希希,产后我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几乎脑子里每天都会冒出轻生的念头,满月后我就被我母亲带到美国治疗。希希就这样留在了北京和她爷爷奶奶还有叔叔一起生活。”
她用双手接过服务员端过来的红茶,轻轻地说谢谢,然后抬起杯子,小口抿了一下,舔了舔嘴唇。
“我不得不说,我离开柳家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的小叔子柳旭。他之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很叛逆,我一直很讨厌他,我先生经常教他如何经营公司,带他出去见世面,那场意外也跟他有关,他们去天津出差,回来的路上就发生了意外,迎面撞上对面的大卡车,我先生被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而他却活了下来。后来交警告诉我,肇事原因是车速过快,我先生一直都是很谨慎的人,我不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柳旭,是不可能出意外的,也许他嫉妒他哥比他优秀吧,所以我很恨他。失去我先生的那几个月,虽然他天天陪着我,寸步不离,但是我内心却痛苦万分,每时每刻都在受着煎熬,我只想生下希希,追随我先生而去。那场车祸让柳旭成熟很多,他也为我做了很多事情,收敛了放荡不羁的个性,学着经营公司,陪我去医院产检,甚至我的月子都是他和林姐一起伺候的。不管我说话怎么刻薄他都陪着小心。呵,就是这样我仍然说服不了自己原谅他。他说想替他哥哥照顾我和希希一辈子,这当然不可能,太可笑了,我是他嫂子啊,永远都是。我没办法活在他哥哥的阴影下和他一起生活。”
郝菲在回忆这段经历的时候,几度哽咽。
“so,后来我去国外了,公司嘛,柳旭在打理。这几年我在国外发展的也不错,有了我自己爱的人,我想把希希接走。”
像故事一样的往事让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我感觉自己被卷入一个巨大的黑洞里,失去自主意识。她说的这个人真的是他吗?为什么这么陌生?
“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您别太难过了,我不太会安慰人,我还是没懂您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别急啊,”她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继续说:“这几年柳旭一直视希希为己出,这我是能感受得到的,希希这个名字就是他取的。他说希希在,就有希望。这孩子更是他哥留给他父母的一个希望,所以他们希望孩子留在柳家,他也希望我可以留下来一起照顾希希,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幸福要追求,这几年希希缺少母爱,她现在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有一天她长大了知道这一切,她怎么面对?所以我希望她能和我一起去美国,开始新的生活。你觉得我这样做残忍吗?”
这个问题,还真把我难住了。我怎么就知道了这些,误闯入了这家人的复杂世界里。原来真的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再精准,奇妙的语言也没办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我低下眉头,看着面前早已冷却的卡布奇诺,说:“我能做些什么吗?”
“我确实有事儿跟你商量,你别急好吗?放轻松一点。先谈谈你的看法?我带走希希是不是很残忍?”
“那我随便说说,可能说的不对,您别介意。我很早就知道了你的存在,希希有给我看过您的照片。柳旭告诉所有人他是希希的爸爸,他尽最大可能保护着希希的自尊心。他真的很努力做一个好爸爸,你家二楼简直就是玩具城,希希一声哭闹他就放下工作,每次出差都是尽快赶回来陪她,希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宠爱得不得了。他对你的感情,也肯定是认真的,他喝醉的时候念着你的名字,问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和希希在他心里有这么重要的分量,你现在一下子要把这样两个人从他身边全都带走,你说是不是很残忍?”
“蔷薇。”她突然变得很激动,站起来,快步从沙发对面走到我这边。
邵嘉瑞以为她要袭击我了,赶紧进入一级警备状态,差点冲过来。
郝菲在我身边坐下。我朝里面挪了一下屁股,让出点位置给她。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
邵嘉瑞后退了一步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了。
郝菲收起悲伤,语速飞快:“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沈蔷薇,我觉得我找你是对的,你是我这几天见过的女孩里最单纯,心地最善良,最值得我托付的人。”
“什么意思?托付谁给我?”
“我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做这样的决定,我知道带走希希会让他很难过,所以我想找个值得托付的人,在我走后好好照顾他,安抚他。”
听不懂。发生了什么?他受到打击生活不能自理了么?
她看着我轻轻地摇了一下头,问:“你喜欢柳旭吗?大胆告诉我。”
我想说喜欢啊。要不然我初二放弃家人跑来听你讲故事不是有病吗。光喜欢有用吗?他又不喜欢我。
我低低地说:“柳旭喜欢的人是你啊,他那么优秀,而我,只是众多喜欢他的女生里,最不起眼的那个而已。”
“蔷薇,你一直好奇我为什么找你,跟你说这些,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其实柳旭在国内的情况我都了如指掌。我也是为了希希还有柳旭好。我所知道柳旭走的近的几个女孩就是sunny,苏芬。还有你。你们都分别跟柳旭在一起什么时间做过什么,其实我都知道。对不起,这样可能伤害了你,但是我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年前第一个找的就是Sunny。她是知道我们家内情的,因为她以前是我的秘书。她比较熟悉业务,我本意想让她帮柳旭管理好公司,没想到她的野心不仅如此。我让她帮我劝柳旭让我带走希希,这自然是她巴不得的事情,但是她提出两个条件交换,要我公司名下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说服柳旭娶她。心机太重了,这样下去,迟早公司都是她的。”
“至于苏芬,她是柳旭的同学,估计你也没机会认识,总之太清高了,也不合适……”
她顿了一下抬头柔和地看着我:“所以我找到了你呀。只有你替他着想,告诉我带走孩子,他会伤心。我看中你的是,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受过高等教育,至今单身,林尊做矿才生意,也颇有财力,我说的对吗?”
我半响没有说话,用手揪着风衣的蕾丝边,手心里都是汗。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意思了,是怎么监视的呢,有针孔摄像头吗?我第一次在柳旭房间里发生的一切被拍了吗?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不好,自从我先生走后,我变得特别没有安全感,随时会恐惧,会崩溃,会梦魇,会绝望,在国外这段孤独的日子,虽然有亲人在,可是没人理解我,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以前事事有人操心,突然面临这样的打击,命运的转折,我心里着实是害怕了。我以前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女人,现在却变得这么敏感多疑,但是我跟你说这些,其实已经是把你当朋友了,埋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都告诉你了,希希是我的亲骨肉,是我的生命,是洪波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我现在身体恢复了,我确信我男朋友艾瑞克爱我,也会爱希希,他在华盛顿等我,期待我们一家的团聚,所以我必须带走希希,我知道柳旭会难过,他身体不太好,所以希望有人能在我们走后能帮我宽慰他。”她用楚楚动人的眼神看着我,就连我都心软了,我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为之动容的。
“郝小姐,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你说的都对,可是这也太突然了,他怎么能不难过呢?每次看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都觉得,是不是就因为他知道这种幸福是短暂的,你随时都可能打破这一切?”
“我能看的出来你喜欢他,所以我带走希希以后,希望你能多去看看他,我这样做是不想把事情做绝,唯有这样我才心里负罪感少一点。退一万步讲,我不带希希走,柳旭一直沉浸在对他哥哥的愧疚里,这么压抑地活着,他能过的好吗?这么多年他身边女孩子也不少,为什么三十多岁还没结婚,我不想耽误他,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所以你应该懂我在说什么。”
“可是他根本不喜欢我,我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我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深度否决。可是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如果柳旭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慢慢地忘了希希,为了爱你要自私一点,我会祝你一臂之力,这样你懂了吗?”
“就算我愿意,他……”
他怎么会接受任何人的安排。她以为她是谁,轻描淡写地就他的人生给安排了?
她打断我:“你愿意就行了,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我能理解。这跟中五百万没什么差别,这么多的好处没有哪个傻瓜会拒绝吧。皆大欢喜是最好的结局。我很快就要离开了,记住我们的约定。如果你不配合,那么也有一些小小的代价,还有,今天的谈话要保密,不可以让他知道。”
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他,马上告诉他,这女人出的什么馊主意,太荒唐了。
她起身离去,看了一眼邵嘉瑞,飘然离去。
我不知道邵嘉瑞哪里露出了马脚,但是我知道这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她有很强的洞察力,会读心术,还敢笑里藏刀威胁我,我隐隐觉得这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她走后,门口的服务生进来,递给我一个信封,说是刚才那位女士给我的,信封里赫然躺着一张支票,金额一栏填的是五十万人民币。我再一次被震惊了。等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
我脑子有一瞬间中了彩票的狂喜,只是一瞬间而已,我觉得不太对劲,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好,这更坚定了我要告诉九日的决心。
邵嘉瑞屁颠屁颠的跑到我对面坐下,闻了闻郝菲喝过的杯子。
我无奈地看着邵嘉瑞说:“变态狂啊你。”
邵嘉瑞撇撇嘴,说:“你中头彩了,刚才那少妇故事讲的多完整啊,我都听明白了。我虽然比你小,但是我经历的事情比你多,对于这种桥段,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你们俩这算是交易吧,她给你钱,让你去安慰安慰她小叔子?不会是肉偿吧,不会有什么阴谋吧,你这刚过本命年,好运就这么快降临了?”
“邵嘉瑞,你狗嘴吐不出象牙,这事儿我得好好研究研究。要不你先回去?”
“不行,说好的牛排呢,我是宾馆里的一次性拖鞋啊,用的时候踩脚底下,用完就扔。再说你发这么一笔横财,不宰你一顿说的过去吗?”
一家中档自助西餐厅。
“邵嘉瑞,你有女朋友吗?不是以耍流氓为目的的那种。”看着他吃的津津,我问他。
“暂时没有。有几个追我屁股后面的小姑娘,我不喜欢比我小的,说话嗲声嗲气的,忒幼稚了。哎,你怎么不吃啊。吃饱才有力气思考人生。”说着把一块脸盆大的披萨推到我面前。
我第一次面对美食没有胃口,随便吃了几口,脑子里都是郝菲的话。
不一会儿桌子上的食物残骸跟小山一样堆在‘拒绝浪费,超重罚款’的警示牌上。我跟邵嘉瑞心照不宣地把盘子转移到隔壁空桌上。
没过两分钟,来了俩老外,其中一个男的目瞪口呆盯着满桌的垃圾,露出憨豆一样的夸张表情:“Oh my god!What happened? ”
原来,他俩端食物去了,我们捂着脸,特别抱歉地不敢笑出声来。
从洗手间出来,邵嘉瑞说:“你的手机响了,有个叫九日的给你打电话。瞧这名字,是你网友吧。”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思量半天,想试探一下他是否知道我和郝菲见过面的事情,就踱步到窗边回电话。
他淡淡地说:“希希刚才一直闹着要给老师打电话拜年,所以我……。”
我支吾着说挺好的挺好的。
他又说:“新学期你还到我们家来教希希吧,你的寓教于乐的教育方式可能更适合她,你不会拒绝吧?”
我怎么会拒绝你呢,我从不懂如何拒绝你。我满心欢喜地希望有机会能替你排忧解难,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我对我提要求,我巴不得马上傲娇地说好啊好啊,我愿意啊。
可是他竟然不知道希希要被郝菲带到美国去了,他还在计划着,憧憬着,等待着,他朝昔相处的心肝宝贝儿,他的小公主就要离开他了,他竟浑然不知不。我的鼻子很酸,他曾经说谁要是敢伤害希希,他就敢叫对方拿命来偿。
“对不起,我其实是很愿意的,但这学期恐怕不行了。”
“哦,” 我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对不起,打扰你了。”
我们生疏到一分钟通话都需要两个对不起,打扰你了来作为礼貌用语了。我这么暗示,他肯定听不懂,我迟疑着要不要马上和盘托出,哪怕郝菲让我付出代价我也在所不惜。我当时的顾虑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要好好计划一下,如果郝菲就在家里,她会偷听他讲话吗?他的电话有监听吗?还有,他知道以后,会采取什么行动?
邵嘉瑞拍拍我肩膀,缓缓吐了一串浑圆的烟圈说:“我有急事先走了,改天请你看电影啊”。
敢情这句话是他口头禅。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烟草的味道,窗外几个孩童捂着耳朵在放烟花,到处洋溢着新年的喜庆气氛。经过郝菲白天用排除法这么一分析,我隐隐感觉我好像还有戏啊,癞蛤蟆马上就要吃到天鹅肉的那种小兴奋又涌上心头,我这抗击打能力就像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节奏。
两天后,我想好措辞,决定约九日谈谈。在我们幼儿园不远处的茶餐厅。
半个小时左右,九日就站在我面前了。他脱了烟灰色的大衣挂在椅背上,里面是脏青色羊毛衫,露出白色的衬衣领。头发剪了,短碎,没有经过特别的打理,我从他脸上读到一个词叫神采奕奕。看到这样的他,我的花痴病又要犯了。
“你怎么这么开心啊?”
他低眉浅笑道:“希希她妈妈回来了。我这个爸爸可以清静几天了。”
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就是我已经知道真相,你还在演戏,还演的那么投入。
“ 她妈妈郝菲,有说什么时候回美国吗?”
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扫描着我:“没有,应该会多陪希希一段日子。”
“她如果带希希走呢?你愿意吗?毕竟她是希希的亲妈妈。”
“除非希希同意,否则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九日斟着茶,神情忽明忽暗。简单说了一下希希这段时间的表现,特别提到他录了一些视频,以后给希希看。
也只有希希能让他这么有表达欲。
我也终于知道,以前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愿意说,。
我心想九日啊,你还真有先见之明,以后这些视频你终于派上用场了。
我于心不忍,说:“她真的会把希希带走,相信我,要不然我们把希希藏起来吧。”
他的脸阴下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突然好像意识到什么,蓦地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她找过你?你是充当说客的吧。都不用考虑孩子的感受吗?”
“对,她找过我,你留下希希是不是还有一个原因,你以为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感动郝菲,让她回到你身边?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幼稚?她根本不喜欢你。”
“你懂什么,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你怎么不去屠神龙,斩妖魔,拯救地球呢?”
我刚想辩解,手机振动了一下,收到一条短信:我们已在机场,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捧着手机像烫手的山芋。我看看短信看看九日,看看九日又看看短信,没想到事情这么突然。
他也察觉了我的异样,拿起我手机看了看,一副你们俩怎么可以狼狈为奸的表情,然后‘啪’的一声摔了手机,这可是我的手机,我可怜的手机,半年屏幕碎了三次,这次最彻底,直接摔八瓣,开不了机了。
我又做错了什么,都要怪罪到我的头上,我是笨,可是我也是好心好意,这几天我寝食不安,就是在想怎么告诉你才合适,怎么样让郝菲心甘情愿把希希留下来。我是打算你进门就告诉你的,天知道怎么就聊成这样?
我刚想说你误会我了,他就已经抓起外套,径直走了,走之前那么恨地看了我一眼,说:“如果希希被带走了,我绝不会原谅你。”
如果希希被带走了,我绝不会原来你。
这是他出事之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又把事情办砸了。他依然在我怎么努力也够不到的前方,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我拿着那张还未来及上缴组织的支票,愣住原地。
他后来说他是随便说说,可是我听了却觉得天都要塌了,我自然记得我当时的感受,各种委屈各种难过,各种悲愤交加,主观臆断,以至于几次想上前抱大腿拦住他听我解释的冲动。如果我没有见郝菲,就不会有今天的谈话,如果我当时拦住他,就不会有后面那些糟糕的变故,郝菲说的代价居然是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