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图》 章节介绍
《河山图》内容真诚,不注水,张百川唐枫等人物被刻画的很成功,人物的情感和动线明显,具有极强的感染力,《河山图》第10章讲的是:小东门外大街七七号位于上海滩南市,距离城隍庙不远。几十年前,昔日小刀会起义遭遇清军围剿,最后就是选择在此处突围。如......
《河山图》 10 人生皆苦 在线试读
小东门外大街七七号位于上海滩南市,距离城隍庙不远。几十年前,昔日小刀会起义遭遇清军围剿,最后就是选择在此处突围。如今城墙已经拆除,独留一座牌坊。此时已经入夜,刘英杰伸手轻轻抚摸着牌坊石柱,仰头望向天际一轮明月,似若有所思。
等了一会,一旁的陈守正催促道:“刘探目,时候差不多了。”
刘英杰顿时醒觉,他定了定神,环顾四周,找到外大街:“走吧!”
昨日两人在巡捕房亲眼目睹罗太太行迹怪异,又从她的身上搜出白鹤门的宣传纸,尔后他们在罗太太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叙述中,勉强弄清楚所谓“亲夫变骷髅”的由来。
原来罗先生看似温文尔雅,私底下却是个赌鬼,欠下了许多高利贷。最近适逢高利贷追债,两人几乎已经倾尽所有,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罗太太算白鹤门里虔诚的门徒,门主得知了她的困境之后,让她在某日深夜,带着罗先生来到某处坟地,按照门主给的方法找到生辰八字与罗先生匹配的死者,然后挖出死人,穿上罗先生的衣服,由罗太太抱回家睡上一晚。
而罗先生则相应地躺在棺材里,这招叫做“饿鬼运财”之术。只要运用妥当,至少可以确保罗先生渡过难关。大约是深夜去坟场让罗太太受惊过度,次日一早她看到身畔躺着一具可怖的骷髅,居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带来的,忍不住发出尖叫。这一叫,就把楼里的住客都引了过来,又有人通报了巡捕房,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面对巡捕房,罗太太更是惊恐万分,不敢透露丈夫的行踪,只想着先隐瞒过去再说。谁知道次日罗先生就被发现死在那具棺材里,这下罗太太连番受到刺激,精神已经濒临崩溃。郑敏坚持认为罗太太谎话连篇,就连疯癫的状态也是她故意装傻充愣,说不定她暗地里有个情夫,所谓“亲夫变骷髅”不外乎是她连同情夫杀害丈夫的阴谋。但经历过江太太伤害江玉漱的事件,陈守正深感白鹤门不同寻常,他索性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向刘英杰和盘托出,包括那封他没有上交的自白书。
而刘英杰也察觉这个民间团体有所蹊跷,于是两人带着罗太太身边的那张宣传纸,漏夜来到了小东门外大街。
外大街七七号是一栋三层楼的民居,出入口是一间仅能容纳一人进出的小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透过窗帘,隐约可见其中灯火闪烁。
陈守正上前敲了敲房门,隔了一会,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探出一个脑袋,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戴着一顶瓜皮小帽,绿豆眼转了转,打量了两人一番,问道:“你们找谁?”
陈守正从怀中掏出那张宣传纸,说道:“你好,我们都是淞沪码头工人,这是工友们给的,听说白鹤真人救苦救难,我们也想来看看。”
见两人一副码头工人们的装扮,那男子终于浮现一丝笑容,将房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善信,请。”穿过幽暗的走廊,来到一处天井,只觉得豁然开朗。
原来这貌似逼仄的民居,实则内里十分宽敞,时不时有身穿白色长袍的门徒模样的人在走廊穿梭,他们见到带路的那名男子,都停下步讪笑作揖。
那男子将他们带到一间客堂,屋子里点着袅袅的香,供桌上摆放着白鹤真人的木雕,这塑像似笑似哭,形状诡异。两支红烛熊熊燃烧,烛泪如血。这股香气让陈守正觉得很是熟悉,不论是在江玉漱家,还是陈家姆妈那里,又抑或是导致他噩梦频频的那张宣传纸,无一例外都闻到过这股浓郁的香气。这香气,会让他浑身发热、心跳加快,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刘英杰注意到他的变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男子指了指面前两张椅子,意思让他们坐下,随后问道:“你们说是淞沪铁路的工人?那是在哪位老大手下上工?”
陈守正定了定神,答道:“当然是曹老大手下。不过曹老大总是克扣我们兄弟,不用说养家糊口,我们就这一张嘴,都快吃不上饭了。有工友说信白鹤真人,有饭吃,我们就想过来看看。”
他毕竟从十三四岁起,就跟着唐枫在淞沪铁路混着,所以对那边的装卸工人非常熟悉,倒是对答如流。
那男子点点头:“曹老大我知道,的确是个很刻薄的人。你们当了多久工人啦?住在哪里?”
“我从十三岁就在铁路混了,我大哥也是。我们都住在闸北睦善里,邻居都是工人大哥。”
男子又点了点头:“没错,睦善里的确是贫民窟,住的都是淞沪铁路上的工人。你们在这里等一下,门主正在讲经,稍后会师兄师姐带你们去见分堂堂主。”
刘英杰问道:“师兄,不是可以见到门主吗?”
那男子嘿嘿一笑:“门主哪是你们可以轻易见着的?不过如果你们够虔诚,应该很快就能见到门主,接受门主的教诲。”
说罢,他便留下二人,掩门而去。陈守正忽然跌坐在椅子上,用力扯着自己的衣领,摘掉头上戴着的时下工人中流行的毡帽,想要深深吸气,又顾忌客堂里点燃着的香。
“这香的确有问题。”刘英杰用衣袖捂住自己的口鼻,他也觉得不大舒服,但是反应不如陈守正那么大。
“我觉得,或许就是这股香气,导致江家姆妈以及罗太太失控。”陈守正深深皱着双眉:“我现在很为我妈担心。”
刘英杰伸手捏断半支香,用手帕包了悄悄放在衣兜里:“江家姆妈当单亲妈妈太久了,又因为女儿而错失良缘,难免内心对女儿颇有怨怼。只是碍于社会压力,她只能暗自忍受。或许在这里,她受到了一些。不好的影响,再加上这股香气,让她做出了伤害女儿的举动。”
陈守正感叹道:“她一定很后悔,不然不会在巡捕房自杀。”
刘英杰悄悄打开房门往外看了一眼,看到有个白袍女人正从拐角处走来,他急忙掩上房门,只听见有人说道:“师姐,门主快到了,请你就坐。”
他看到那个白袍女人跟在另外一个白袍人的身后走上二楼,心中略一思忖,转头对陈守正说道:“走,我们去看看门主。”此时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两人蹑手蹑脚地离开客堂,小心地走上二楼。
整个二楼都是一间很大的福堂,里面坐满了各种身穿白袍的门徒,都是跪坐在蒲团上,讪笑作揖,神态虔诚。福堂的尽头供着一张画像,其中正是那似哭似笑的白鹤真人,像前坐着一位白袍老者,此人鹤发童颜,神态安详,双手各拈了个指诀,嘴里念念有词。
他的身旁,站着一名身材修长的白袍人,似乎是门主的护法。这些门徒在门主的带领下,口中都在絮絮念,两人悄悄在最后一排盘腿坐下,仔细聆听,门徒们口中所念与罗太太相似,都是一些叽里呱啦之类的咒语。福堂里那种香气更为浓郁,简直中人欲呕,搭配上门徒们嗡嗡的念咒声,更让陈守正心烦意乱。
陈守正稍稍抬头,见到了那个站着的白袍人,忽然心中一动。这个白袍人朱唇玉面,气质高贵,分明就是那次工人罢工时,侠义社龙头徐良行带来的端木先生!陈守正生怕自己被认出,见其视线扫来,急忙低下头。他心中十分疑惑,暗想当日这端木先生自称要投资开厂,怎么一转头就成了白鹤门门主身旁的护法了?
这时,门主缓缓开口,其声音浑厚,带有一种别样的磁性:“诸位门徒,人生皆苦!末法时代,人心不古!白鹤降生,苍生有主!”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不少人的心事,门徒中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门徒们跟着门主大声唱道:“苍生有主!”
众多声音混在一起,嗡嗡地在福堂里回荡,两个人不禁心中一颤。门主做了个手势,门徒们声音顿停。
门主道:“诸位门徒,曾几何时,我们华界越来越小,租界越来越大,那些洋人为非作歹却不受任何约束。大家可知这是为何?”
底下鸦雀无声,门徒们的注意力都在门主身上。
门主又道:“我们中国人,历来尊崇天地、亲君师,如今遍地割据、洋人横行,原因只有一个!”门主缓缓起身,这时陈守正才发觉,这位老者居然十分高大魁梧,难怪语气中总有一股压迫感:“天地亲师固常在,唯独缺少君!”
门主的声音铿锵有力,不容置疑:“诸位门徒,你们大可回家问问老人,当初紫禁城还有主的时候,万众一心,人人心里都有一个君,遇上冤屈了,我们还可以上京城告御状,可是现在呢?洋人欺侮我们的时候,谁能为我们作主?现在的官员,个个对洋人卑躬屈膝,只有紫禁城的主愿意与洋人一战!”
门徒中有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妇,她忽然开始嘤嘤哭泣,边哭边说道:“皇上啊。”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门徒们的心事,这些人纷纷开始控诉如今世道不公,他们又出身底层,无力投诉,还有人开始大声讲述自己遇到帮派抢夺地盘,自己报了巡捕房却得不到任何帮助。
“我记得当初知县大人还在的时候,治安可比现在好。”那老妇止住了眼泪:“现在的巡捕,其实就是洋人的狗!”门徒们纷纷叫好,陈守正心中不悦,他忽然感到身旁的刘英杰在颤抖,转头望去,只见他脸色越来越凝重,双手握住了拳头,胸口剧烈地起伏,随后猛地站了起来。陈守正想要拉住他,结果拉了个空。
刘英杰站在跪坐着的白袍人中间,分外显眼,大声喝道:“你们这些蠢货!两百多年了,清廷压榨我们汉人有两百多年了,难道还不够吗?到了现在,你们还在怀念满清?”
门徒们惊呆了,门主倒是很冷静,他打量了一番刘英杰,问道:“你是哪位?”
陈守正正想着找个借口的时候,端木先生的目光从刘英杰的身上移开,缓缓落在陈守正的脸上。四目相对,陈守正暗叫不好。
端木先生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指了指两人:“他们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巡捕,也就是洋人的狗!抓住他们!”这一下,从福堂外冲进几个白袍男子,一边一个,就想要制服两人。
陈守正一脚踢开其中一人,拉着刘英杰就想往楼下冲。结果刘英杰整个人好似晕晕乎乎,脚步虚浮,只顾着嘴里喝骂:“无耻!你们到底是不是汉人?到了现在还为清廷招魂!”
这句话激怒了门主,他一声令下,周围的门徒们都围了上来,陈守正虽然从小跟着唐枫学艺,但是可能是天分所限,也是他不喜争斗,拳脚功夫始终是平平。这些门徒不会什么功夫,却是胜在人多,又有不少老弱妇孺,陈守正实在不愿意下狠手,只是这样一来,他与刘英杰距离越来越远,眼睁睁看着刘英杰被几名男子按到在地。
这时,忽然有个黑衣人犹如旋风般冲了进来,他下手好重,根本不分男女老少,拳打脚踢,瞬间将这群门徒们分开,他一把抓起刘英杰,对着陈守正吼了声:“还不走!”
他们冲到楼梯口,有几名白袍人想要在楼梯上堵住他们,结果被黑衣人一脚踹下,那黑衣人动作轻盈,带着刘英杰三两步就来到了楼下,之前将两人带进屋子的看门男子“啊”了一声,刚刚想要阻拦,黑衣人反手将他的下巴捏了脱臼,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黑衣人将刘英杰交给陈守正,随后将两人推出门外。冷风袭来,两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黑衣人从刘英杰的口袋中掏出那支断香,随手扔在地上,又取出两枚红色药丸塞在陈守正手中,道:“要是觉得头晕,就闻一闻这个!”
黑衣人说话瓮声瓮气,听起来就像是唱戏的。
陈守正扶住刘英杰,问道:“阁下是?”
黑衣人挥挥手,不耐烦地道:“还不走!”
毕竟这里是华界,陈守正不敢再多停留,扶着刘英杰飞快离去。此时,好几名白袍人提着木棍之类的东西冲了下来,见到那黑衣人还站在原地,正想要冲过去对付他,却被紧跟而来的端木先生喝止:“你们先回去!”
听到端木先生吩咐,那几个白袍人只能垂头丧气地走进屋子里。端木先生关上房门,静静地站在黑衣人身后,狭窄的小巷十分昏暗,只有从福堂里透出的点点灯光洒落在地上,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得老长。
“你难得过来一次,就是做这种事?”端木先生缓缓开口。
黑衣人却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加快脚步,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黑夜之中。那一边陈守正扶着刘英杰一路走出小东门,此处门外便是十六铺,唐枫曾经掌管的生吉里赌台就在此处不远。
来到天地社地界,陈守正心中稍稍一松,按照那个黑衣人所说,先将红丸放在自己鼻间一嗅,顿时一股刺激性气味直冲脑部,神智立刻无比清明。他马上让刘英杰也闻了闻红丸,不一会,刘英杰也恢复了理智。
“那个香气,果然很不寻常!”刘英杰依靠在一盏路灯旁,微微喘着气:“可惜我带走的那支香被那个人扔掉了,不然我们可以让江医生看看是什么东西!”
陈守正摇头道:“我觉得那种香,似乎能放大我们心中的怨气。我家姆妈应该也会有,明天我回去拿点过来让江医生看看!”
两人缓过劲来,刘英杰准备返回警察宿舍,陈守正思来想去,实在是不放心同为白鹤门门徒的陈妈妈,打算回闸北一次,偷偷将那些香带回来。他们在生吉里赌台附近分手,为掩人耳目,陈守正没有骑自行车,正想着走回闸北要好长一段路的时候,忽然看到阮鹤龄从一条狭小的巷子里探头探脑,陈守正心中一动,立刻藏身在一堵围墙后面。
只见阮鹤龄四下张望了一番之后,冲着小巷子里做了个手势,两个大汉走了出来,他们的肩膀上扛着一个硕大的麻袋,袋子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挣扎地厉害了,后边的大汉狠狠往麻袋上捶了两拳,袋子顿时不再动弹,但隐约有血水渗透了出来。
陈守正心中犯疑,正想要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意外发现就在不远处,杨宝珠竟似悄悄跟着阮鹤龄。她的注意力都在阮鹤龄身上,全然没有留意到陈守正在慢慢靠近。
阮鹤龄领着大汉们穿过空无一人的马路,准备去对面的十六铺码头。杨宝珠刚要跟上去,陈守正一把将她拉进了巷子。
“宝珠!你为什么跟着阮大哥?”陈守正问道。
杨宝珠吃了一惊,见到是陈守正,她不由松了一口气,随后神情又是一紧:“先别说这个了,他们的麻袋里,装着一个人!”